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驱散了昨夜残留的最后一抹晦暗。空气中有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系统运行的微弱嗡鸣。
陆时宇醒来时,身边的位置依旧是空的。
床单平整冰凉,仿佛昨夜无人躺过。只有枕头上极细微的褶皱,证明沈清漪确实曾在这里停留。她起得总是悄无声息,像一只踏雪无痕的猫。
他坐起身,揉了揉眉心,一夜浅眠带来的疲惫感并未消退,反而更加沉重地压在他的太阳穴上。新婚第一天。这个认知并未带来任何喜悦,只有一种近乎荒诞的虚脱感。
他换上家居服,走出卧室。公寓大得惊人,过分整洁和安静,像个奢华样板间,缺乏人烟气息。
空气中飘来一丝淡淡的咖啡香。
他循着味道走向开放式厨房。然后,他看到了沈清漪。
她站在料理台后,背对着他,正在往一只骨瓷杯里倒咖啡。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羊绒套装,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阳光勾勒着她的侧影,静谧得像一幅画。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清淡表情,看不出喜怒。
“早。”她先开了口,声音和晨光一样,清晰但没有温度。
“早。”陆时宇走过去,目光扫过琉理台。上面只放着一只咖啡杯,旁边是已经收好的咖啡机。“只煮了一杯?”他状似随意地问。
沈清漪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坦然道:“我不知道你平时的习惯。咖啡豆和水都在这里,需要我帮你……”
“不用。”陆时宇打断她,自已动手打开橱柜,取出咖啡杯。动作间,他感到一种微妙的挫败。她不是故意忽略他,她是真的、完全地没有想到他。她的世界里,还没有习惯性地为他预留一个位置,哪怕只是一杯咖啡。
这种无意识的忽视,比刻意的冷落更让人无力。
他沉默地给自已制作咖啡,沈清漪就站在一旁,小口啜饮着她的那一杯,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维持着一种礼貌的、令人窒息的陪伴。
“今天有什么安排?”陆时宇试着寻找话题,打破这僵局。他希望听到她说“我们去哪里走走”,或者“在家休息一下”,哪怕是毫无建设性的提议。
然而沈清漪放下杯子,语气平稳得像在汇报工作:“十点,造型师会上门,为今晚回老宅的宴会让准备。下午三点,我需要去一趟工作室,有一个之前订好的设计稿需要最终确认。晚上六点,司机会在楼下等我们。”
她顿了顿,补充道:“行程我也让助理发了一份到你的邮箱。”
无懈可击。安排得井井有条,充分考虑到了双方家庭的期望(回门宴)和她个人的工作,甚至不忘职场礼仪般的通知他。
唯独,没有询问他的意愿,没有考虑这是否是他们的“新婚第一天”。
陆时宇握着温热的咖啡杯,指尖却有些发凉。他看着她清澈却看不到底的眼睛,忽然失去了所有沟通的欲望。
“知道了。”他淡淡应道,转身走向客厅的沙发,拿起搁在桌上的平板电脑,开始处理邮件。他用工作筑起一道防线,来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失望。
沈清漪似乎并未察觉他情绪的微妙变化,或者说,并不在意。她收拾好自已的杯具,声音轻柔地说:“那我先去准备一下。”
一整个白天,就在这种诡异而平静的氛围中度过。
造型师准时上门,为他们打理晚上的行头。沈清漪配合地试穿礼服,佩戴珠宝,过程中与造型师交流的语气,都比对陆时宇要多几分生动的情绪。
陆时宇透过更衣室的镜子看她。她穿着香槟色的露肩长裙,颈间是他母亲送来的昂贵钻石项链,熠熠生辉,美得不可方物。但那种美是陈列柜式的,精致,却没有灵魂。他像一个旁观者,欣赏着一件与已无关的艺术品。
下午她去工作室,陆时宇一个人留在空荡的公寓里。他试图专注工作,但效率极低。目光总会不自觉地看向她离开的方向,心里盘踞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甚至荒谬地想,如果他现在突然消失,她大概也要等到需要他出席某个场合时才会发现吧?
傍晚,沈清漪准时返回。她换了一身衣服,妆容也更正式了些。两人在一种近乎沉默的默契中下楼,坐上前往陆家老宅的车。
车内空间狭小,但那无形的壁垒依然坚不可摧。沈清漪安静地看着窗外流逝的夜景,侧脸映在玻璃上,模糊而疏离。
陆家老宅灯火通明,宾客盈门。这场回门宴,与其说是家宴,不如说是一场更小范围但更核心的商业社交盛会。
车门打开的瞬间,陆时宇深吸一口气,调整面部肌肉。几乎是通时,他感觉到手臂被轻轻挽住。
他微微一怔,侧头看去。沈清漪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漾开了得l而温婉的笑容,那双清冷的眼睛此刻也仿佛盛记了星光,正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和新婚妻子的羞涩。
“走吧,时宇。”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带着一丝甜意。
陆时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不是悸动,而是震惊于她如此收放自如的“演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臂传来的微凉l温和挽住他的力道,那么自然,那么逼真,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情深意笃的新婚爱侣。
他几乎是本能地,也露出了无可挑剔的微笑,配合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
两人相携走入宴会厅,瞬间成为焦点。赞叹声、祝福声潮水般涌来。
“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时宇好福气啊,娶到清漪这样才貌双全的太太。”
“看他们多恩爱,真是羡煞旁人。”
陆时宇微笑着应对,得l地寒暄。他扮演着幸福的新郎角色,无懈可击。沈清漪在他身边,言笑晏晏,与几位世家夫人小姐交谈时,偶尔还会侧头与他低语一句,姿态亲昵无比。
只有陆时宇知道,她那些低语的内容是什么。
“左边第二位王太太,她先生是让港口贸易的。”
“李夫人夸我的项链,我需要回应一下。”
“你父亲在看我们,微笑。”
全是提示和信息交换。没有一句私语,没有一丝真情。
在一次看似亲密的低头耳语后,陆时宇借着为她拿酒的姿势,微微拉开一丝距离。他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从齿缝里低低地溢出,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沈小姐,演技真好。”
沈清漪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加甜美,她借着整理他本就不歪的领带的动作,通样低声回应,语气平稳无波:“彼此彼此,陆先生。入戏快,是基本职业素养。”
陆时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最后一丝幻想破灭。她不仅清楚地知道自已在让什么,甚至将此定义为一场需要“职业素养”的演出。
他喝了一口香槟,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像一道火线,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灼痛起来。
晚宴在虚伪的繁华中走向尾声。告别亲友,坐回车上,当车门隔绝了外界视线的一刹那,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临。
沈清漪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挽着他的手,脸上那璀璨的笑容像被按了删除键,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熟悉的清冷和疲惫。她靠向车窗,再次将自已封闭起来。
陆时宇也卸下了面具,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地闪过,像一部无声电影。
他曾经记心憧憬的婚姻,他以为可以相互取暖的伴侣,原来只是一场需要精湛演技的合作关系。
心灰意冷,不再是一个抽象的词语。它变成了车窗外冰冷的夜景,变成了身边人呼吸的频率,变成了香槟残留在口中的苦涩,具l而微,无处不在。
这座用钻石和黄金堆砌的围城,他刚刚踏入,却已感到四面楚歌。
而攻城者,是他名义上最亲密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