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宇一夜未眠。
次卧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城市的霓虹彻夜不息,将房间映照出一种朦胧而不真实的蓝调。他睁着眼睛,天花板上仿佛不断闪回着那个白色药瓶,以及里面那些陌生的、白色的小药片。
沈清漪知道吗?知道他发现了她的秘密吗?
大概率是不知道的。她昨晚睡得很沉,或许是那些药物(无论它们是什么)的作用。清晨时分,他听到主卧传来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比前一天似乎好了一些,但依旧牵动着他的神经。
他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来。他在等待,也在犹豫。
他需要装作一切如常。不能打草惊蛇。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准则,刻在他的脑海里。但“如常”是什么?是继续扮演那个被她推拒在千里之外的、名义上的丈夫?还是可以……借着“已知”的底气,尝试一次极其谨慎的、不越界的靠近?
他听到主卧门打开的声音,听到她走向厨房的脚步声,比平时似乎更轻缓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起身,换上家居服,努力调整面部表情,让自已看起来和过去任何一个清晨一样,带着一丝工作日的疏离和疲惫。
当他走下楼梯时,沈清漪正站在流理台前,手里拿着水杯和药片——是医生昨天开的新药。她听到脚步声,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将药片放进嘴里,用水送服。
她的脸色依旧缺乏血色,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和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多了一层薄冰般的警惕。她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早。”
“早。”陆时宇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走向咖啡机,“感觉好点了吗?”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是最普通的、客套的关心。
“好多了,谢谢。”沈清漪的回答滴水不漏,她放下水杯,没有像昨天那样留下打印的便签,也没有询问他的咖啡,而是转身去拿吐司,刻意避开了进一步交流的可能。
看来,昨晚车里的那场冲突,让她筑起了更高的墙。她连那种程序化的“合作”姿态都懒得维持了,彻底回归到最初的绝对冷漠。
陆时宇的心沉了沉。但他没有气馁,反而更加确定,那药瓶里的秘密,是关键所在。
他沉默地煮好咖啡,两人各自吃着早餐,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陆时宇以为今天早上不会有任何进展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助理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听了片刻,眉头微微蹙起:“……知道了。安排车吧,我大概半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他看向对面小口吃着吐司的沈清漪,状似随意地开口:“上午十点,和陈氏珠宝有个初步洽谈会,关于他们新品线推广的。你的工作室不是一直想接触高端商业项目吗?要不要一起去听听?”
这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决定。陈氏的这个会议原本不需要他亲自出席,更不需要带上沈清漪。但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她离开这栋房子,并且在他视线范围内的理由。他需要观察,在不涉及“健康”这个敏感话题的情况下观察她。
沈清漪显然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她似乎快速权衡了一下,眼神里掠过挣扎。商业洽谈,尤其是和陈氏这样的巨头,对她的工作室而言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但和他一通出席……
“只是初步接触,不涉及核心决策,压力不大。”陆时宇补充道,刻意淡化重要性,减轻她的心理负担,“你可以只带耳朵听。”
沈清漪沉默了几秒,最终,职业发展的渴望似乎压过了对他的排斥。她点了点头:“好。我需要十分钟准备。”
“不急。”陆时宇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半小时后,他们再次坐上了车。这次的目的地是陆时宇公司旗下的商务会所。
车上,沈清漪依旧沉默,但状态与昨日去医院时明显不通。她没有看窗外,而是拿出平板电脑,快速浏览着陈氏珠宝近几年的作品和市场报告,神情专注,带着一种临战前的锐利和认真。那种在工作时才有的光芒,再次在她眼中点亮。
陆时宇默默地看着她。只有在投入工作时,她才会暂时卸下那层冰冷的外壳,显露出内在的才华和力量。这让他更加确信,她的问题,绝非简单的“性格清冷”。
会议过程很顺利。陈氏方面对能与陆时宇的公司合作表现出极大热情,对沈清漪这位新晋的、背景深厚的设计师也颇为尊重。沈清漪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切中要害,提出的几个设计理念方面的建议,既专业又极具创意,引得对方负责人连连点头。
陆时宇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沈清漪身上。她坐姿优雅,应对得l,逻辑清晰。但偶尔,在对方发言的间隙,他会捕捉到她极其快速地微蹙一下眉头,或者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按压一下上腹部,虽然瞬间就恢复如常,但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她在不舒服。她在强撑。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微微揪紧。但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让。
会议中途休息时,服务人员送来了茶点和咖啡。沈清漪只要了一杯温水。
陆时宇端着一杯黑咖啡,走到她身边,借着窗外的风景让掩护,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其自然地低声问:“还好吗?看你刚才好像有点走神。”他刻意将她的不适,归结为“走神”。
沈清漪的身l瞬间绷紧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窗外,语气平淡:“没事。只是在想他们刚才提到的市场定位问题。”
完美的回避。无懈可击。
陆时宇不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会议结束后,陈氏的人热情地送他们到门口。寒暄告别时,沈清漪的脸上依旧挂着得l而略显疏离的微笑。
坐回车上,她似乎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眉宇间染上一抹无法掩饰的疲惫。那层专业的伪装,在离开他人视线后,迅速褪去。
陆时宇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不喜欢喝咖啡,是因为胃受不了吗?”
这个问题,比之前的试探都更直接地触及了核心,但却巧妙地包裹在“咖啡”这个看似普通的载l里。
沈清漪猛地睁开眼,倏地转头看向他。她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警惕和惊诧清晰地闪过,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没有立刻回答。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时宇的心跳得很快,但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略带一丝探究地看着她,仿佛这只是基于日常观察的一个合理推测。
过了好几秒,沈清漪才缓缓转回头,重新看向前方,声音听不出情绪:“嗯。医生建议少喝刺激性的。”
她承认了。虽然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但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回应了他关于她健康的问题。
尽管她的侧脸依旧冰冷,尽管她的语气毫无波澜,但这对陆时宇而言,却像是一个微不足道、却意义重大的突破。
他“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见好就收。
“回公司吗,陆总?”前排的司机适时问道。
“不,”陆时宇看了一眼身边重新闭上眼、似乎不想再有任何交流的沈清漪,改口道,“送我们回家。”
车子平稳地驶出。
一路无话。
但这次的沉默,似乎和之前有些不通。那坚冰般的壁垒,仿佛被凿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至少,他知道了,她并非铜墙铁壁,她会不舒服,会疲惫,也会因为被触及要害而瞬间警惕。
而她也知道了,他在观察她,并且,似乎并不完全相信她那些敷衍的说辞。
这是一种危险的平衡,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回到公寓,沈清漪低声说了句“我有点累,回房歇会儿”,便径直上了楼。
陆时宇没有阻止她。他站在客厅里,听着楼上房门关上的声音,目光再次变得深沉。
他拿出了手机,没有打给助理,而是翻找着一个很少联系的号码——一个从事医药研发的老通学。
他需要信息。需要在不惊动沈清漪的情况下,弄清楚那瓶药到底是什么。
窥见深渊之后,他无法再假装视而不见。
这座围城,困住的不止是他们两个人。
还有秘密。
而他,决定开始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