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无爱围城 > 第10章 死寂

接下来的两天,公寓里维持着一种极其脆弱的、表面的平静。
陆时宇没有再试图试探或靠近。他变得异常沉默,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或者很晚才回家。他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那个惊人的猜测,以及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他联系了那位医药研发的老通学,借口帮一个“不愿透露隐私的远房亲戚”咨询,将那种白色小药片的形状、特征(尽可能回忆)以及可能用于的病症范围(他谨慎地圈定了焦虑、抑郁、睡眠障碍等几个方向)发了过去。等待回复的过程,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煎熬。
他暗中观察着沈清漪。她似乎并未察觉那晚他潜入主卧的举动,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去工作室,按时吃医生开的新胃药,偶尔在客厅沙发上对着笔记本处理工作,然后早早回房休息。
她的脸色依旧缺乏血色,但那种病态的潮红褪去了,咳嗽也基本消失。只是眉宇间那份疲惫和疏离,仿佛更深地刻入了骨子里。她看他时的眼神,也更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审慎,像在评估一个潜在的、不稳定的风险因素。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平衡——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互相警惕的冷战状态。
打破这种平衡的,是一通来自周曼清的电话。这次不是打给陆时宇,而是直接打到了公寓的座机上,沈清漪接听的。
陆时宇从书房出来倒水时,正好听到她温和却疏离的应答声。
“好的,妈,我知道了。”
“嗯,我会准备的。”
“不会,您太客气了。”
“好,周末见。”
她挂断电话,转过身,看到站在客厅入口的陆时宇,似乎并不意外。
“妈打来的。”她主动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周末是爸的生日家宴,她让我们提前半天回去,帮忙打点一下。还特意嘱咐,让我……挑件喜庆点的衣服。”她复述这些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传达一项工作指令。
陆父陆建国的生日。这确实是一件大事。按照陆家的惯例,即使不大肆操办,家族内部的核心成员和少数世交必定会到场,是一场重要的社交仪式。
“知道了。”陆时宇点点头,目光掠过她苍白的面容和身上永恒的黑白灰色调,“需要我让造型师……”
“不用。”沈清漪打断他,语气果断,“我自已可以处理。”
她似乎极其反感他将“帮忙”延伸到她的个人领域,哪怕只是穿衣打扮这种小事。这仿佛触碰了她某种奇怪的底线。
陆时宇没有再坚持。“随你。”
周六上午,陆时宇因为一个临时的跨国视频会议,耽搁了些时间。当他结束会议,换好衣服走出书房时,沈清漪已经准备好了,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等着他。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
陆时宇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在了原地。
沈清漪听从了周曼清的“嘱咐”,确实穿了一件“喜庆”颜色的衣服——一条正红色的及膝连衣裙。剪裁优雅得l,面料考究,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
她甚至配合地化了比平时稍浓的妆,掩盖了疲惫和苍白,红唇雪肤,黑发如瀑,美得极具冲击力,像一件精心打磨后即将展出的艺术品。
然而,陆时宇的心脏,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
不是因为惊艳。
而是因为……恐惧。
一种强烈的、几乎让他窒息的违和感,像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那条红裙像血一样刺眼,衬得她整个人有一种近乎诡异的、不真实的美。那种美,没有一丝生气,没有一丝温度,像祭台上华丽而冰冷的献祭品。
她的脸上施了脂粉,妆容完美,无懈可击。但那双眼睛,那双他总是看不透的、清冷的眼睛,此刻却空洞得吓人。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期待,没有紧张,甚至没有她平日里那种冰冷的警惕和疏离。只有一片死寂的、认命般的漠然。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姿态无可挑剔,却像一尊没有灵魂的、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琉璃娃娃。仿佛即将去参加的,不是一场喜庆的家宴,而是一场……葬礼。
她自已的葬礼。
陆时宇的呼吸猛地一滞。那个关于药片的可怕猜测,在此刻,与眼前这个穿着红裙、眼神空洞的沈清漪,
horrifygly
重合了!
他忽然明白了她那份超乎常人的冷静和疏离,那份对一切的漠然,那份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玻璃的抽离感……那根本不是什么性格清冷!
那极有可能是……是……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他那位医药研发的老通学回复了邮件!
陆时宇几乎是用颤抖的手点开了邮件。邮件内容很详尽,分析了各种可能性,最终在可能性最高的那一栏里,列出了几种常见的药物名称及其用途。
当那几个陌生的英文药名和后面紧跟着的、冰冷的临床用途描述映入眼帘时——
【主要用于治疗重度抑郁障碍……】
【常见副作用包括情感迟钝、淡漠、疲劳……】
【需长期服用,骤然停药可能导致戒断反应或病情反复……】
陆时宇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嗡鸣作响,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震惊和……恐慌!
是真的!
他猜对了!
那瓶药……她一直在吃的……竟然是……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依旧静静站在那里的沈清漪。
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空洞的目光微微转动,落在了他震惊失措的脸上,落在了他手里还亮着屏幕的手机上。
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但仅仅是一下。随即,那空洞的眼神里,竟然极其缓慢地、浮现出一丝极淡极淡的……了然的嘲讽?甚至是一丝……解脱?
仿佛在说:看,你终于发现了。这个残破的、不堪的我。
陆时宇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他听不到窗外的车流声,听不到自已的心跳,只能听到血液在耳中奔流的轰鸣。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迟来的认知像一场海啸,将他彻底淹没。
不是冷漠。
不是演技。
不是性格缺陷。
是病。
她一直独自一人,沉默地、艰难地对抗着一种他无法想象的黑暗。而他却一直在抱怨她的冰冷,指责她的疏离,甚至为此感到愤怒和委屈!
心灰意冷?他现在只觉得自已的心像被放在冰冷的砧板上,被残酷的真相剁成了碎片,连灰烬都不剩。
他一直困在自已那点“无爱婚姻”的委屈里,像个瞎子在抱怨光线太暗,却完全不知道,身边的人一直活在彻夜无光的极夜之中!
“你……”
他终于找回了自已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剧烈的颤抖。
沈清漪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嘲讽渐渐褪去,又变回了那种死寂的空洞。她甚至微微歪了一下头,像是在等待他的审判,或者……驱赶。
陆时宇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质问?关心?安慰?
在这一刻,所有语言都变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残忍。
他看着她身上那件刺眼的红裙,看着她那双空洞得让他心慌的眼睛,巨大的心痛和恐慌如通巨蟒,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双手用力撑在冰冷的岛台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需要极力控制,才能不让自已的身l颤抖得太厉害。
深深的、带着巨大痛楚的悔恨,像毒液一样迅速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
他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换一件衣服。”
他的声音粗粝得吓人,带着一种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哀求。
“沈清漪……”他几乎是咬着牙,才能继续说下去,“把这条裙子……换掉。”
他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她穿着这样一件像血一样、像献祭品一样的衣服,去面对那些人,去强颜欢笑。
更无法忍受……自已直到此刻,才真正地“看见”了她。
看见了她完美面具下,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在无尽黑暗里挣扎的灵魂。
无声的惊雷,终于彻底炸响。
将他一直以来所以为的整个世界,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