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林未准时出现在《潜锋》基地。
气氛比昨天更加微妙。走进二楼休息室时，里面原本低声交谈的几个人瞬间安静下来，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他，又迅速移开，带着一种刻意的回避和难以言说的打量。
小季不在。
林未沉默地走到自已昨天坐的位置，放下包。桌面上似乎比昨天更干净了些，像是被人特意擦拭过。
上午的训练内容依旧是基础配合和数据分析。负责带他的数据分析师态度公事公办，指令清晰，但除了必要的交流，绝不多说一个字，眼神也尽量避免与他直接接触。
林未全程配合，沉默而专注。他操作精准，反应迅速，几乎挑不出任何错处，却也像一台被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缺乏一丝鲜活气。
中途休息，他去茶水间。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的压低的、兴奋的议论声，关键词清晰地飘出来——“季神”、“牛逼”、“一打三”、“逆风翻盘”……
他脚步顿住，转身走向走廊另一端的公共饮水机。
接水时，两个穿着青训生队服的少年边聊边走过来。
“……真的假的？季神这就升一队替补了？这么快？”
“废话，昨晚韩服rank撞车lck野王，直接正面打爆，视频都传疯了！教练组连夜开会定的。”
“卧槽！因祸得福啊这是？不过他那件限量版外套真可惜了……”
“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听说舟哥早上直接送了他一件签名版的新款，酸死我了……”
水接记了。林未关上水龙头，端着杯子离开。那两个青训生看到他，声音立刻低了下去，眼神有些闪烁。
回到休息室，他发现自已的椅子被人放了一个软垫。很普通的灰色绒布垫子，看起来是新的。
他看了一眼，没说话，也没用，将垫子放到了一边。
下午，他被通知去三楼的战术分析室，帮忙整理近期联赛的比赛录像资料。这项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要将海量的视频片段根据英雄、战术、时间点等进行分类标记。
分析室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还有机器运转的低鸣。他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指尖快速而准确地敲击着键盘和鼠标。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是教练组和几个一队队员，似乎刚结束一场战术会议，路过分析室。
“……这个眼位插得很有灵性，可以纳入我们常规战术……”
“主要还是下路抗压让得好，不然前期就崩了。”
“回头把这段单独剪出来，明天会上重点分析一下。”
林未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屏幕上的时间轴。
那群人在门口短暂停留了一下，讨论着刚才的会议内容。顾衍舟清冷的声音夹杂其中，言简意赅地点评着某个战队的打法缺陷。
忽然，他的话音停顿了一下。
林未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已背上，沉甸甸的，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只是敲击键盘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放缓了半拍。
那视线并没有停留太久，大概只有两三秒，便移开了。
顾衍舟的声音再次响起，接着之前的话题：“……所以他们的打野习惯性绕后，这里可以让个陷阱。”
一群人说着，脚步声渐远。
分析室里重新恢复寂静。
林未缓缓抬起头，看向空荡荡的门口，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又湮灭在深寂的眼底。他重新低下头，加快了手上剪辑标记的速度。
下班时间快到的时侯，他接到了芳姐打来的电话。
“未未，怎么样？那边还适应吗？没人刁难你吧？”芳姐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关切。
“挺好的，芳姐。”林未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开始亮起的路灯，声音平淡，“工作内容很简单，没人特意找我麻烦。”
“那就好，那就好……”芳姐松了口气，随即语气又变得有些犹豫，“那个……有件事，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但想想还是得说。”
“你说。”
“就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历史剧，《风起陇西》男四号的角色，本来制片方那边有点意向，让你这两天再去试一次镜……”芳姐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刚那边副导亲自给我打电话，说……说投资方塞了个人进来，名额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芳姐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林未看着窗外，夜色渐渐吞噬了天空最后一丝光亮。他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不真切，只有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
“知道了。”许久，他才听到自已的声音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听不出失望，也听不出愤怒，“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
“未未……”芳姐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和不平，“他们这就是欺负人！什么投资方塞人，根本就是……”
“芳姐，”林未轻声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真的没关系。我还在忙，先挂了。”
不等芳姐再说什么，他结束了通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模糊而平静的脸。
他在窗边又站了一会儿，直到楼下传来队员们结束训练、喧闹着去食堂吃饭的说笑声。
他转身，拿起自已的包，关掉分析室的灯和电脑，锁好门，沉默地走下楼梯，从侧门离开了基地。
今晚他没有坐地铁，而是沿着人行道，慢慢地往前走。晚高峰的车流汇成一条闪烁的光河，城市的霓虹倒映在他深黑的眼底，却照不进丝毫光亮。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侯，他无意间抬眼，看到街对面巨大的电子广告屏上，正在播放《潜锋》战队最新的商业宣传片。
顾衍舟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中央，穿着挺括的战队队服，眼神锐利如鹰，正操作着键盘鼠标，侧脸线条冷硬完美。镜头切换，是他举起冠军奖杯的画面，台下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崇拜。
光芒万丈，万众瞩目。
绿灯亮了。
身边的人群开始流动。
林未收回目光，低下头，拉高了外套的领子，随着人流，快步走过了斑马线。
将那片璀璨夺目的光芒，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