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冰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未几乎是屏着呼吸,弯腰,拾起了那张飘落在地的、泛黄的纸条。
夕阳的血色余晖恰好落在纸上,将那青涩却锐利的字迹映照得清晰无比,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带着当年的温度,灼烫着他的视网膜。
【别放弃。等我拿够冠军,换我养你。】
短短一行字。
没有署名,也不需要。
那字迹,那口吻,甚至那带着少年人特有笨拙的、近乎幼稚的承诺……都只属于一个人。
属于那个十七岁时,会偷偷在训练赛间隙塞给他一颗糖,会在赢下比赛后众目睽睽下用力揉他头发,会在深夜无人的训练室里,抵着他的额头,呼吸交缠间低声说“未来还长,我们一起”的顾衍舟。
心脏像是被这行字狠狠剜了一刀,尖锐的疼痛过后,是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酸涩和茫然。
别放弃?
等谁?
拿够冠军?
养谁?
每一个字都像是最荒谬的讽刺,砸得他头晕目眩,耳膜嗡嗡作响。
当年他决定离开青训营,去尝试另一条看似更渺茫的路,不是因为放弃,而是因为……因为什么?因为家庭的压力?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还是因为,隐约察觉到两人之间那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关于梦想和现实的分歧?
那晚他们爆发了相识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具l吵了什么,许多细节已经在三年的时光里模糊了,他只记得顾衍舟通红的眼眶,和自已摔门而出时决绝的背影。
他以为顾衍舟会恨他,会看不起他的“半途而废”。
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句话。
等他?
可他后来等到了什么?
等来的是顾衍舟一路高歌猛进,登上王座,光芒万丈。
等来的是自已在这条路上磕绊挣扎,越陷越深,记身泥泞。
等来的是三年后重逢,那人冰冷审视的目光,和一句句淬着毒的“演得真好”。
如果……如果当年他看到了这张纸条……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逼退眼底瞬间涌上的湿热。
没有如果。
就算看到了,又能改变什么?他依然会离开。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止是一句承诺就能解决的。时代的洪流,个人的选择,阴差阳错的误会,早已将两人冲散在了不通的岸上。
这张迟到了三年的纸条,此刻的出现,除了徒增可笑和痛楚,还有什么意义?
“林未?还没整理完?”后勤主管的声音再次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林未猛地回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那张纸条紧紧攥入手心,指尖用力到泛白。他迅速将相框背板扣回去,尽管卡扣已经损坏,只是虚虚地掩着,然后将其塞回那堆废品的最深处。
“马上就好。”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
他快速将最后几件物品归类,拖着沉重的垃圾袋走出储藏室,锁上门。手心那张小小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炭,熨烫着他的皮肤,也熨烫着他混乱不堪的心绪。
接下来的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机械地完成剩下的工作,下班,离开基地。
回到租住的、狭小却整洁的公寓,他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仿佛卸下了所有力气般,缓缓滑坐到地上。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摊开手心。
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静静躺在那里,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辨。
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忽然扯了一下嘴角,极轻地笑了一声,笑声在空荡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苍凉。
看啊,顾衍舟。
你曾经,也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他想起今天在储藏室,小季说起顾衍舟送他新外套时那羡慕崇拜的语气。想起顾衍舟如今冷硬如铁、说一不二的作风。想起他面对镜头时游刃有余却又疏离万分的姿态。
那个会写下“换我养你”的少年,早就死在了时光里。
死在了冠军奖杯的炫目光芒里。
死在了他一次次的失望和心碎里。
而现在这个冷漠傲慢、视他如无物的顾衍舟,或许才是真实的。
这张纸条,不过是一场早已落幕的、青春年少时轻许的戏言。
一场……只有他当了真的假戏。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密集的绞痛,他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却依旧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像是攥着一点虚无缥缈的、早已冷却的灰烬。
就在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打破了记室的死寂。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拿起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b市。
他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的年轻男声,语气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急促和紧张:
“林未哥?是、是我,小季……季铭宇。那个……你能来‘迷途’酒吧一趟吗?就基地后面那条街……我、我好像惹上点麻烦……”
林未一怔:“季铭宇?你怎么了?慢慢说。”
“我……我好像被人盯上了……他们好几个人……我不敢告诉舟哥和经理……”小季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后怕,“我、我就认识你在这附近……你能不能……”
林未的眉头蹙紧了。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
“具l位置?发生了什么?”他沉声问,一边迅速起身,拿起了外套。
“就在‘迷途’后巷……他们好像是我黑粉……认出我了……堵着我……”小季的声音断断续续,背景音有些嘈杂。
“待在那里别动,尽量往有光人多的地方靠,我马上过来。”林未说完,挂断电话,抓起钥匙和钱包,快步冲出了门。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小季出事,第一个找的不是战队的管理人员,不是敬畏的队长,而是他这个几乎算得上陌生人的、没什么分量的陪练助理。
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他跑向地铁站,心头笼罩着一层不安的阴影。
那张被他下意识塞进外套口袋的纸条,随着他跑动的动作,轻轻摩擦着衣料,像一个沉默而讽刺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