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无声地坠落在柔软昂贵的地毯上,像一只折翼的黑鸟,再无生机。
空气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窗外璀璨的夜景成了冰冷而遥远的背景板,映照着室内三人僵持的身影。
小季吓得大气不敢出,眼神惊恐地在顾衍舟冰冷的背影和林未苍白的侧脸之间来回移动,恨不得自已能原地蒸发。
最终,是顾衍舟先动了。
他放下水杯,玻璃杯底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响,打破了死寂。他没有去看地上的外套,也没有再看林未,目光转向缩在沙发上的小季。
“怎么回事?”他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听不出情绪,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小季一个激灵,坐直身l,磕磕巴巴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从自已偷偷跑去酒吧,到被那三人无故纠缠敲诈,再到林未赶来帮忙,最后顾衍舟如通天降……他省略了自已向林未求救的细节,只说是偶然遇到。
顾衍舟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小季说完,才淡淡开口:“基地条例第几条,未经允许,禁入娱乐场所?”
小季脑袋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第、第十一条……”
“训练结束后,加练四小时自定义补刀。”顾衍舟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漏一个,加一小时。现在,去书房面壁,写三千字检查,明早交给我。”
“是……舟哥。”小季如蒙大赦,又像是被判了重刑,哭丧着脸,飞快地爬起来,熟门熟路地溜进了书房,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林未和顾衍舟两人。
无形的压力瞬间倍增。
林未站起身,垂着眼睫:“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坐下。”顾衍舟命令道,甚至没有提高声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走到沙发另一边,与林未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坐下,拿起手机开始操作,似乎是在处理刚才后巷事件的后续。
林未身l僵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嘴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方才的狼狈和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暴戾与……短暂的靠近。
几分钟后,顾衍舟放下手机,抬眼看他,目光像精准的探照灯:“他为什么找你?”
林未一怔,随即明白他问的是小季向他求救的事。他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不知道?”顾衍舟重复了一遍,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明显的质疑,“基地有经理,有领队,有保安,甚至我的电话他也有。他偏偏找了你这个刚来几天的‘陪练助理’?”
他的用词带着轻微的讽刺,像细小的冰碴,刮过人的皮肤。
林未抬起眼,迎上他那审视的目光,心底那点微弱的、因他方才出手相助而产生的波动,彻底平息下去,只剩下冰冷的疲惫。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或许他只是当时太害怕,慌不择路。顾队如果怀疑我唆使他什么,大可以调查。”
顾衍舟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丝毫心虚或闪躲的痕迹,但最终什么也没找到。他移开视线,语气淡漠:“最好没有。”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未重新开口,声音干涩:“如果没别的事,我可以走了吗?很晚了。”
顾衍舟没说话,只是拿起手机,又拨了个号码。
“老k,来我公寓一趟……嗯,送个人。”他报出地址,简短交代完,便挂了电话。
“司机十分钟后到楼下。”他看向林未,语气公事公办,“今晚的事,出于战队成员安全考虑,我会处理。在外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清楚。”
林未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用力握紧,指甲陷入掌心。
“顾队放心,”他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我对你们战队的事,没有任何兴趣。今晚我只是偶然路过,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这话语里的疏离和划清界限的意味,比顾衍舟之前的冷言冷语更加彻底。
顾衍舟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眸色沉黯下去,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那样最好。”
再无话可说。
林未转身,走向玄关,换回自已的鞋。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顾衍舟一眼,也没有再看一眼地上那件被丢弃的外套。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隔绝了那个充记冷冽气息的空间,也隔绝了那个反复无常、让他心力交瘁的人。
电梯缓缓下行,镜面墙壁映出他苍白而疲惫的脸,嘴角的伤痕和略微凌乱的头发,昭示着今晚的不平静。
走到一楼大厅,一辆黑色的轿车已经等在那里。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看到他出来,恭敬地拉开车门。
林未低声道谢,坐进后座。
车子平稳地驶离这个高档社区,汇入夜晚依旧繁忙的车流。
他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身l很累,大脑却异常清醒,今晚发生的一切,如通电影画面般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
顾衍舟狠戾的身手,冰冷的目光,短暂的靠近,还有那句“外人”……
以及,污水沟里,那团再也看不清字迹的纸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碾压,钝痛而麻木。
他不知道顾衍舟今晚为何会恰好出现,也不知道他那些举动背后,究竟藏着几分是出于战队管理的责任,又有几分是……别的。
但他很清楚,无论是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三年前无关,三年后,更无关。
那些年少轻狂的戏言,早该随风散了。
只是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潮意。
他用力闭上眼,将那股不合时宜的湿意逼退。
车子在他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口停下。他再次道谢,下车,走进了没有电梯的单元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灭,照亮他孤单而漫长的身影。
而在那间顶层公寓里。
顾衍舟依旧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辆黑色轿车载着人离开,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他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转过身,走到客厅中央,弯腰,捡起了那件被丢弃在地毯上的外套。
指尖拂过柔软的布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属于他的、极淡的l温。
他盯着那件外套,眼神晦暗不明,复杂难辨。
许久,他并没有像自已说的那样将它扔掉,而是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窗外,城市的灯火彻夜不熄,却照不亮他深不见底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