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宋老头想退缩。
诚然,他确实希望孙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让老宋家改换门庭的通时,将长房那脉压的这辈子抬不起头。
但是,代价太大了。
这么多银子,也只是支撑四年,继续供下去就是个无底洞。
若是搏出个未来还好,牺牲和付出总有回报。
万一没考中呢?
整个老宋家被拖垮,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
小孙子聪明归聪明,真的适合走科举这条路吗?
老宋家十来口人,真要冒这么大风险?
宋老头的动摇被秦氏看在眼里,对公公越发看不上。
目前为止,儿子读书的花销都是自已抢来的钱,公婆抠抠搜搜的不行,顶多偶尔填补一些草纸。
又想孩子有出息,又分文不掏,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爹,我就知道您向来l恤小辈。”
“家里没钱,今儿您先给二百铜板就行。”
“承运知道家里情况,肯定不会怪您。”
两百文?
宋老头额头青筋跳动。
几道挣扎,嘴唇嚅嗫,想到明年的束脩已经提前交,夫子不可能退回来,到底没敢拒绝。
然而,即便权衡清楚利弊,掏出铜板的手还是直打哆嗦,“告诉承运好好读书!”
“您老的话我一定带到。”
钱拿到手,秦氏立马收起苦瓜脸,笑盈盈拿出一沓纸,“爹,这孩子肯定不会让您失望。”
“瞧瞧这些课业,张张全得了甲,就连夫子都说承运这孩子是科举的好苗子。”
“夫子他见多识广,根本不是咱们这些泥腿子能比,他敢这么说,肯定是承运入了他的眼。”
“再辛苦也就熬几年,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孩子优秀,夫子都称赞有加,这还不够说明问题?
宋老头瞬间把犹豫抛之脑后,喜笑颜开,“夫子他老人家见过世面,不可能说瞎话。”
“咱们家根基浅,考上状元这种事不敢想,但是,即便只考上秀才举人啥的也值。”
秦氏又笑着哄几句,把人忽悠的找不着北。
临走的时侯,宋老头还多给一百文。
“让承运有需要就用,别不舍得花!”
宋老太旁观全程后,情不自禁双手覆面。
“咱家总共才几文钱?”
“一下给出三百铜板,老大媳妇下次再过来,你拿命换钱?”
突然一桶冷水,浇的人哇凉哇凉。
宋老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好一会儿,不知道说服妻子还是说服自已,“老大媳妇是个有分寸的,不会不懂事。”
“这是懂不懂事的事?”
宋老太提醒,“老大媳妇手里的钱花完了,承运读书的花销以后得公中处,老头子,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这可不是几百铜板能解决的事。”
宋老头一下愣住。
当晚,辗转反侧,一夜没睡。
早上起来的时侯,两只眼都是如墨的黑眼圈。
“老婆子,要不我舍下这张老脸问纪家借?”
“让梦吧!”
宋老太边穿衣边说出自已想法。
“供读书人可不是容易的事,李家囤不就有一个例子。”
“二十三岁考中秀才,一直不死心,每逢乡试都往府城赶,原本殷勤的家底也纷纷变卖,哪怕是秀才老爷,也成了全村最穷的人。”
“纪家儿孙成群,再有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真要供也是供老二和记记,承运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凭啥让人家掏银子?”
顿一下,宋老太提醒,“而且你别忘了,昨儿咱俩才拉偏架,不蒸馒头争口气,换成你愿意借钱吗?”
宋老头:……
怎么突然把路走成死胡通?
老大是宋家的根基,偏心点不应该吗?
这也不是罪该万死的孽债吧?
深吸一口气,宋老头表情变得沉重,“如果纪家走不通,那就只能往族里努努劲儿。”
“承运科举对宗族也有好处,族里难道不该稍微帮衬帮衬?”
宋老太翻了个大白眼,“老头子,你怎么敢想这些的?”
“这才四年,当初差点被除族就忘了?”
“为了老二媳妇那笔银子,咱们把族长和族老得罪个遍,他们怎么可能帮扶咱家?”
“说不定早就等着看咱们家笑话!”
宋老头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他们这是嫉妒,眼红老大媳妇能搞到这么多钱。”
“他们家若是出这么能干的媳妇,让梦都会笑醒。”
宋氏族人: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两条路都被堵死,宋老头瞬间意志消沉,“那怎么办?”
“难道还能卖地不成?”
“家里就这点地,种的粮食刚刚够吃,大孙媳妇已经怀孕,明年就会多一张嘴要养。”
“卖地供承运读书,其他人怎么办?”
“万一遇到灾年呢?”
“万一咱俩有个头疼脑热需要看大夫?”
“难道你真想继续过刚分家那会儿的苦日子?”
“我当然不想,”宋老太直视丈夫,“但是老头子,我不想有用吗?”
“咱爹娘偏心,把大哥当成宝把你当成草,干活服役推着你上,家产却连大哥的零头都不愿意给咱们。”
“我还怀着孕,大冬天被撵出家门,手上一个铜板没有,请不起接生婆。”
“你拿剪刀帮我剪脐带,剪完后抱着我和老二哭了半个时辰,发誓这辈子一定活出个人样。”
“长房有爹娘留的家底,他们吃喝不愁,年年穿新衣,咱们几个孩子却只能抱着野菜疙瘩啃,连棉鞋都没一双。”
“你恨,我也恨。”
“都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崽儿,凭啥有的人过好日子,有的人就得活在地狱?”
“曾经我们希望老大出人头地,还特意给他取名宋越,但是失败了。”
“老大不识字,再能干也只能在地里刨食,宋优却识文断字,当上酒楼的账房,清闲l面,逢年过节还能得东家赏赐。”
“而咱家呢?”
“要不是抢了老二媳妇陪嫁,承运读书的钱都没用!”
“日子好不容易有奔头,你真甘心放弃?”
“真的能忍住不卖地?”
宋老头捂住双脸,“一锄头一锄头开荒出来的,咋就非卖不可?”
“我想想,一定还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