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氏集团的总部大厦杵在那儿直插云霄，午后太阳一照，玻璃幕墙反光冷飕飕的，活像帝都商业圈里一块又冷又硬的招牌。这还是苏晚头一回以
“夜太太”
的身份踏进这儿。
黑色迈巴赫悄没声地滑进专属地下车库，电梯直接飙到顶层总裁办区域。门一开，外头的热闹劲儿瞬间就被隔绝了
——
铺着厚地毯的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空气里混着消毒水和高级香氛的冷味儿。穿职业装、脚步匆匆的员工见了夜宸，一个个立马停下脚步弯腰问好，眼神里又敬又怕，连多瞅一眼他身边苏晚的勇气都没有。
夜宸脚步没停，苏晚安安静静跟在他身侧后半步。她今天穿了件剪裁利落的香槟色及膝裙，外面搭了件同色小外套，低调却不丢身份；长发挽起来，露出又白又好看的脖子，妆画得淡，气质安安静静的。她没特意去凑这里的氛围，也没显出半点紧张或好奇，就平平淡淡地走着，仿佛这不过是又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地方。
这份不寻常的淡定，让偶尔偷偷瞟过来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总裁办占了整整半层楼，外间是秘书处，几个精英秘书正忙着，见了夜宸齐声问好。首席秘书安娜看着挺干练，是个中年女人，目光快速又专业地扫过苏晚，没半分失礼。
“夜总，下午好。夫人，您好。”
安娜声音平稳清楚，“林副总、市场部李总监还有项目组的几位经理，已经在二号会议室等着了，‘星耀港湾’项目的紧急会议，五分钟后开始。”
夜宸轻轻点头，没跟秘书处介绍苏晚，直接往办公室大门走。苏晚自然跟上。
巨大的办公室视野绝了，大半个帝都的繁华都能尽收眼底。装修是极致的现代简约风，黑白灰三色为主，线条硬邦邦的，处处透着高效的冷感
——
跟宸苑的奢华艺术范儿完全不一样，但相同的是，哪儿都能感觉到夜宸那股
“我说了算”
的气场。
“你在这儿歇会儿，书房里有书和杂志。”
夜宸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语气平淡地交代，“会议不会开太久。”
“好。”
苏晚点头，目光随意扫了圈办公室，没多停留。
可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敲了敲。安娜推门进来，脸色有点凝重：“夜总，抱歉打扰。林副总那边说，待会儿会议要聊欧陆集团环保材料认证的事，他们遇到点麻烦，想请您提前两分钟过去看看。”
夜宸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
显然对下属处理问题的效率不满意。他看了眼苏晚。
“我没事，你去忙吧。”
苏晚赶紧说。
“跟我来。”
夜宸却突然改了主意，示意她一起去会议室。说不定是想让她更入戏地扮演
“夜太太”，也说不定……
是另一种不动声色的试探。
苏晚没异议，跟着他走。
二号会议室的气氛有点僵。长条会议桌一边，坐着几个看着像夜氏高管的男人，领头的是个跟夜宸年纪差不多、但眉眼间透着精明和傲气的男人
——
林浩轩，夜宸的堂弟，集团副总。另一边，是个金发碧眼、表情严肃的外国中年男人和他的助理，显然是欧陆集团的人。
夜宸一推门，所有人立马站起来。
“夜总。”
“Mr.
Ye.”
夜宸轻轻点头，径直走向主位。苏晚安安静静选了个靠近门口、不惹眼的位置坐下，尽量不引人注目。很快有秘书给她端来一杯水。
林浩轩的目光在苏晚身上停了一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好奇，但很快转向夜宸，语气里透着抱怨还想推责任：“宸哥，你可来了。诺瓦克先生非让咱们提供欧盟最新的《可持续产品生态设计法规》全套符合性评估报告，特别是新型复合材料碳足迹追溯的细则部分。可这玩意儿刚出来没多久，解读细则还在扯皮呢，咱们法务和合规团队说，短时间内根本出不了正式报告……”
诺瓦克先生听了翻译，语气硬邦邦地说：“Ye
先生，这不是苛刻。欧陆集团的企业社会责任要求我们，必须对合作伙伴做最严格的审核。没有这份报告证明贵公司材料完全符合欧盟最新环保标准，我们没法推进合作
——
这是原则问题。”
林浩轩摊开手，一副
“你看我也没办法”
的样子，眼神里却隐隐透着看好戏的意思。这个项目一直是夜宸亲自抓的重点，要是卡在这儿，耽误工期或者合作黄了，损失可大了，对夜宸的威信也是个打击。
会议室里一下子冷了场。夜氏的高管们交头接耳，一脸为难。夜宸脸色平静，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
——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特别不高兴时的样子。
苏晚原本安安静静垂着眼看杯子里的水纹，尽量不想掺和这场商业争论。可听到《可持续产品生态设计法规》，尤其是碳足迹追溯细则时，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这份法规，她熟得不能再熟。三个月前，她用另一个身份，在布鲁塞尔一个不能说地址的地方，帮着做过这份法规最终版草案的加密传输安保工作，甚至无意间瞥见过几处关于复合材料追溯性的争议条款，还有最后妥协后的解读方向……
这完全是本能反应。她抬起头，目光掠过咄咄逼人的诺瓦克先生，又扫过一脸
“没办法”
的林浩轩和愁眉苦脸的夜氏高管，最后落在主位上脸色冷冰冰的夜宸身上。
她轻轻放下水杯，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刚好吸引了几个人的目光。接着，她用清晰平稳的语调，声音不算大，但整个会议室的人都能听清，径直对着诺瓦克先生，飙出一口特流利的英式英语：
“诺瓦克先生，请原谅我的冒昧。您提到的
ESPR
法规附件三第
17
条
B
款，关于复合材料碳足迹追溯的强制性要求，其实在最新的专家解读指导意见（非正式草案）里，有一条很重要的补充说明：如果是采用了欧盟认可的‘闭环回收工艺’的新型材料，只要初级原材料追溯链完整，而且最终产品可分离回收率达到
95%
以上，就可以暂时用过渡期条款
——
用企业内部的生命周期评估（LCA）报告代替部分强制性第三方追溯认证，不过得在首批产品交付后六个月内补交完整报告。”
她语速不快，用词精准又专业，甚至直接报出了法规条款编号和行业术语。整个会议室瞬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傻眼似的看向这个突然开口的女人
——
长得漂亮得过分，之前一直安安静静像背景板，这会儿却突然语出惊人。
诺瓦克先生也愣了，脸上的强硬表情僵住，下意识推了推眼镜：“你……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那份指导意见还没公开呢……”
苏晚神色没变，从容应对，跟聊天气似的：“欧陆集团一向重视合规和前瞻性，诺瓦克先生作为高级审核官，肯定更关注法规的最新动态。
我就是偶然听一个做环保研究的朋友提起过这个争议点的最新进展。”
她聪明地把来源推给了个不存在的
“朋友”，接着话锋一转，直奔核心，“我记得夜氏‘星耀港湾’项目计划用的‘皓石’系列复合材料，是跟德国
KIT
研究所合作开发的吧？用的就是他们独有的闭环回收技术，而且
KIT
这项技术上个月已经获得欧盟委员会初步认可了。要是夜氏的法务团队能尽快提供
KIT
的技术认可文件和内部
LCA
报告，是不是就能满足欧陆集团现阶段的审核要求，让项目继续推进了？”
她说完，会议室里更静了。
高管们你看我我看你，又看看夜宸，最后瞅着林浩轩那铁青的脸。林浩轩张了张嘴，好像想反驳，可根本跟不上苏晚的思路，连她说的是真是假都不确定。
诺瓦克先生跟助手快速低声聊了几句，脸上的表情从怀疑变成惊讶，最后居然缓和下来。他再看苏晚时，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这位女士……
您的信息非常准确。确实有这样的过渡条款。如果夜氏真能像您说的，提供
KIT
的技术认可证明和详细的内部
LCA
报告，我们可以先接受这些文件，作为推进下一步的依据。”
僵局，就这么被一个没人预料到的
“局外人”
轻描淡写地打破了。
直到这时，苏晚才好像意识到自己
“多嘴”
了，略带歉意地看向主位的夜宸，轻轻点头：“抱歉，我话说多了。”
夜宸一直安安静静看着她，深邃的眼睛里像是突然掀起惊涛骇浪，又很快平复成极致的深沉和探究。他从不知道苏晚能说这么流利地道的英语，更不知道她对这么专业冷门的欧盟法规动态这么清楚，甚至能立马跟集团项目的技术细节联系起来！
这绝对不是普通女孩能有的知识和反应速度。
他压下心里的震动，脸上却没露半点波澜，只对诺瓦克先生说：“既然这样，林副总，立刻协调法务、合规和技术部门，一小时内，我要在办公桌上看到诺瓦克先生需要的所有文件。”
林浩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在夜宸冰冷的目光下，只能咬牙应道：“……
是，夜总。”
会议继续进行，气氛却完全不一样了。诺瓦克先生的态度明显软下来，沟通顺畅了不少。
苏晚重新垂下眼，变回之前安静旁观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一语惊四座的人不是她。可她能感觉到，一道又锐利又深沉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会议结束后，诺瓦克先生离开前，还特意跟苏晚点头致意。高管们也陆续走了，经过苏晚身边时，眼神都变得复杂又好奇。
林浩轩落在最后，经过苏晚身边时停了停，眼神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才快步走了。
最后，会议室里就剩夜宸和苏晚两个人。
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夜宸慢慢从主位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到苏晚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苏晚抬起头，平静地回视他，心里却悄悄绷紧了弦
——
她知道，刚才那一下冲动，可能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偶然听朋友提起？”
夜宸开口，声音又低又慢，每个字都沉甸甸的，“对欧盟刚出台、好多专业律师都没吃透的法规解读这么清楚？还能立马跟夜氏项目的技术细节对上？”
他的目光跟有重量似的，紧紧锁住她：“苏晚，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苏晚心脏微微一紧，脸上却依旧镇定：“就是平时比较关注这方面的新闻和信息，刚好记住了。能帮上忙就好。”
她又想轻描淡写带过去。
“是吗？”
夜宸俯身，双手撑在她椅子扶手上，把她圈在自己的气场里，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里自己的倒影，“什么样的‘平时关注’，能让你比夜氏花大价钱请的首席法务官还懂前沿法规动态？”
他追问得步步紧逼。
苏晚屏住呼吸，脑子飞快转着找借口。可就在她准备开口时，夜宸却突然直起身，拉开了距离。
那股强大的压迫感一下子没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得没法辨
——
有探究，有震惊，有审视，还有一丝……
说不清楚的浓厚兴趣。
“走了。”
他没再追问，转身朝会议室门口走，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会议结束了。”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可心里清楚，这事儿绝不会就这么过去。她不经意间露的这一角，已经彻底勾住了夜宸的好奇和疑心。
她起身跟上。
走回总裁办公室的路上，遇到的员工看她的眼神彻底变了
——
不再是最初的好奇或无视，而是满是惊讶、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这位神秘的
“夜太太”，好像远不是个花瓶那么简单。
夜宸推开办公室门，却没立刻进去。他侧身让苏晚先过。
当苏晚从他身边走过时，他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带着种没法错辨的意味：
“看来，我这位‘太太’，比我想的……
有意思多了。”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苏晚站在空旷冰冷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帝都繁华的景象，知道自己在这座商业帝国里的第一次无意亮相，已经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而夜宸眼底那抹探究的光，显然变得更亮，也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