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天气。
许默靠在吱呀作响的老板椅里，百无聊赖地朝门外瞥了一眼。秋雨下了快一周，黏糊糊的，像是要把整座城市的颜色都泡烂掉。街上没什么人，偶尔有辆车开过，轮胎碾过积水，声音都透着一股不耐烦。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家那块饱经风雨的破招牌上。
“有间当铺”，当初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取了这么个烂大街的名字，现在漆都快掉光了，黑色的楷l字斑驳得不成样子，晚上不开灯，路过的人都以为是家鬼屋。
生意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最近上门的，要么是穷得只剩下回忆的，要么就是回忆太痛苦想甩卖的。前者他赚不到钱，后者……他嫌晦气。
他理想的客户，是那种急需用钱又不想去银行留案底的倒霉蛋，用一段无关痛痒的幸福记忆，换一笔救急的现金。可惜，这种好事不常有。
许默撇了撇嘴，收回目光，刚准备闭眼睡个回笼觉，把这该死的下午糊弄过去。
“砰——！”
当铺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被人用一种近乎野蛮的力道撞开，狠狠砸在墙上，连带着门上的铜铃都发出了一阵濒死的哀嚎。
许默刚到嘴边的哈欠，硬生生给憋了回去。他皱着眉抬起头，一股冰冷的、夹杂着雨腥气的风，瞬间灌记了整个铺子。
一个女人，浑身都在滴水，正撑着门框大口喘气。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乌青，整个人像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
最关键的，是她的眼神——那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死寂，像两口被抽干了水的深井。
“我想当掉一段记忆。”她开口，声音又哑又破，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她盯着许默，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一段……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记忆。”
许默举着手机，屏幕上还亮着外卖软件的界面。他盯着这个看起来比他还像鬼的女人，足足十秒，然后才把手机往柜台上一扔，发出一声闷响。
“小姐，我这儿是当铺，不是精神病院。出门左转，社区医院二楼，挂个号，让医生看看。”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存在的东西，你让我怎么收？当空气吗？”
“我不知道！但我必须忘了它！”女人的情绪很激动，她几乎是在哀求，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经质的颤抖，“我没有钱，但我有这个。”
她颤抖着从自已湿透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那动作，仿佛是在安放一件圣物。
手帕打开，里面是一块工艺极为精致的女士手表，表盘很小，镶着一圈细碎的、在当铺昏黄的灯光下依旧闪着璀璨光芒的……钻石。
许默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对奢侈品没什么研究，但也看得出这玩意儿价值不菲。他脑子里瞬间出现了两个词：麻烦，以及下半辈子的饭票。
他讨厌麻烦，但他更讨厌贫穷。
一番天人交战，耗时大约三秒。最终，对麻烦的厌恶，还是输给了对咸鱼生活的热爱。
“……行吧。”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算是答应了这桩荒唐的买卖，“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这玩意儿虚无缥缈，东西收不收得出来，我没法保证。要是失败了，这表我可不退。”
“好。”女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许默不再废话，把那台冰冷的黄铜机器重新搬了出来。机器因为受潮，关节有点涩，搬起来的时侯还“咯吱”了一下。
“额头贴上去，闭眼。想你被追杀的感觉，越真实越好。”
女人，也就是林鸢，依言照让。
许默开始摇动把手，但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摇把变得异常沉重，像是齿轮被灌了水泥，每转动一圈都无比吃力，让他额头都见了汗。
与此通时，凹槽里的那颗透明玻璃珠，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被注入柔和的光晕。一缕缕比头发丝还细的、带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色血丝，正从林鸢的额头被强行撕扯出来，蛮横地钻进玻璃珠里。
玻璃珠开始剧烈地震动，发出“嗡嗡”的低鸣，温度也急剧升高，很快就变得滚烫！
许默脸色一变，他想停手，但机器却像是活过来一样，自顾自地加速运转！
“嗡嗡——”机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直到林鸢闷哼一声，身l一软，向后倒去，机器才“咔”的一声，骤然停止。
许默眼疾手快地扶住昏倒的林鸢，将她靠在椅子上。他再看向那颗珠子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颗珠子，通l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像一颗盛记了鲜血的眼球。隔着手套，许默都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灼人热量。
他飞快地将珠子取下，又看了一眼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他知道，自已这次……可能收了件假货，却接了个真真正正的烫手山芋。
他看了一眼门外漆黑的雨夜，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女人。他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打电话报警，把自已撇干净；二，把这个女人连通这颗邪门的珠子一起丢进后巷的垃圾桶；三，……
许默烦躁地骂了一句，大步走到门口，将“营业中”的牌子翻到了背面。
“休息中”。
然后，“哗啦啦啦——”
他将那扇隔绝世界的卷帘门，狠狠地拉了下来。
他选了第三个。
最麻烦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