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喉咙传来火烧火燎的干涩。
我忍不住虚咳了两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焦急的脸。
那双总是含笑的眼此刻布满了红血丝，下颌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我眨了眨眼，几乎不敢相信：
“谢谢旬？”
真的是他？
他回来了？
听到我的声音，谢旬眼中迸发出惊喜。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握住我试图抬起的手。
声音颤抖而沙哑：
“是我，照雪，是我。”
“没事了，都过去了，别怕。”
他细细地端详着我。
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可下一刻，他眼神一黯，竟松开我的手。
然后毫不犹豫地起身。
噗咚一声。
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彻底清醒，挣扎着想坐起来：
“谢旬？你做什么？快起来！”
他却固执地跪着，垂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照雪，对不起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很久”
我心中莫名一紧。
“你凡间的三百年，我其实都偷偷跟在你身边。”
“白绒篡改了你的命格，你寿元将近，轮回的三百年，我一次次替你逆天改命，护你平安长大。我知道这违背天道，但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你若生气，若觉得我多事，我”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苦笑道：
“我以后便只远远守着，再再也不敢近你身了。”
“就像以前一样。”
我动作一顿，不知该说些什么。
属于凡人阿雪和云照雪的记忆潮水般退去后，神女的记忆缓缓浮现。
谢旬是我早年捡回来的小脏孩。
我带他回无上仙，也曾悉心教导，看他功法渐成。
可老话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他的乖巧懂事，恰恰让我放下了心。
转而将全副心神都投注到了那时体弱多病、更需照拂的沈鹤回身上。
从那以后，谢旬再也没近过我的身。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孩子长大了。
可现在才知道，那是他不敢了。
我的心瞬间酸胀得发疼。
这个傻子！
这时阿雪的记忆占据上风。
我猛地扑向前，伸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脖颈。
所有的委屈，瞬间化作了嚎啕大哭。
“谢旬你这个傻子！大傻子！”
谢旬被我扑得身子猛地一僵。
但很快，他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
那双无处安放的手迟疑了许久。
最后小心翼翼地环住我的后背，轻轻地拍了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
抬头却见到沉默地站在房间角落阴影里的那个人。
是沈鹤回。
他静静地看着我和谢旬，脸色苍白。
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此刻却是慌张无措。
见我看了过来，他眼底掠过一丝希冀，嘴唇动了动。
但最终，只艰难地吐出一句：
“照雪。”
我沉默地看着他，心情复杂。
恨吗？
好像淡了。
怨吗？
或许还有。
但更多的是满的快要溢出的疲惫。
三段记忆互相交融，额头隐隐作痛。
现在的我做不到恨他，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喜欢他了。
我别开视线，想要继续假装不认得他。
可沈鹤回却像是看穿了我的意图般，沙哑开口：
“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伪装被戳破，再装下去也只是徒劳。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清珏。”
不是沈鹤回。
而是作为云照雪，我从来都没有唤过的仙号。
沈鹤回闻言身子猛地一晃。
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
我闭上了眼睛，疲惫地说道：
“我累了，先出去吧。”
房间里一片死寂。
片刻后，我听到衣料摩擦的声响。
谢旬放下我的手，准备起身离开。
我立刻睁开眼，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什么时候让你走了？”
“你得陪着我。”
谢旬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抓住他衣袖的手。
而沈鹤回的脚步猛地顿在原地。
他回过头，最后看了我一眼，默默地走了出去。
背影萧索。
房门轻轻合上。
只剩下我和谢旬。
他反手将我的手掌紧紧包裹在掌心，珍重道：
“好，我不走。”
“我永远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