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同心蛊劫
被男友卖进苗寨那晚,我偷偷拔下银簪。
知道这是什么蛊吗我抵着他喉咙轻笑,同心蛊,你死我死——
少年擒住我手腕嗅了嗅:城里人真有趣,拿缝衣针吓唬蛊师。
直到我前任带警察来剿窝点,江栩突然掐住我下巴灌下情蛊。
既然要殉情...他在我耳边温柔低语,不如先让他看着,我们怎样洞房。
---
2
苗寨惊魂
血红色的夕阳,像泼洒在天边的一抹浓稠毒药,正一点点被墨色的山峦吞噬。
破旧的拖拉机车斗里,祝衍死死攥着锈迹斑斑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每一下颠簸都像是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震移位,但比这更磨人的是那股萦绕不散的、混合着牲畜臊臭和某种腐败草木的诡异甜腥气。
她身边,那个几个小时前还搂着她海誓山盟的男人,此刻正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开车的老汉用蹩脚的方言聊着价钱,语气熟练得让她心寒。
强哥……祝衍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侥幸,我们到底要去哪不是说……看原生态苗寨吗
李强转过头,脸上那点残存的温情早已剥落干净,只剩下毫不掩饰的烦躁和贪婪:闭嘴!马上就到了,保准是你没见过的‘原生态’。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像淬了冰的刀子。
祝衍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冻成了冰坨。她不再看他,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向脑后盘发的银簪。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稍微压下了几分胸腔里翻涌的恶心和绝望。
簪头尖锐,是她眼下唯一的依仗。
拖拉机最终在一个几乎被藤蔓完全吞噬的破旧寨门前停下。几座歪斜的吊脚楼黑黢黢地立着,像蛰伏的兽。空气里那股诡异的甜腥气更浓了,几乎令人窒息。
李强粗暴地拽着她下车,把她往一个嘴里叼着旱烟、满脸褶子的老妪跟前一推:货带来了,钱呢
老妪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祝衍身上来回扫视,干枯的手毫不客气地在她腰臀处捏了几把,露出满口黄牙:模样是周正,身子骨弱了点,好生养就行。钱,少不了你的。
银票递过来的瞬间,祝衍猛地动了!
她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爆发出全部的力量挣脱李强,反手抽出脑后的银簪,闪电般扑向旁边一直沉默站着、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少年——那个载他们进来的老汉的儿子,她依稀听到别人叫他江栩。
冰凉的簪尖精准地抵上少年突起的喉结。
所有动作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李强和那老妪都愣住了。
祝衍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却强行压得平稳,甚至带上一点冰冷的笑意,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睛: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感受到少年喉结在她簪尖下轻微滚动了一下,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黑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同心蛊。她一字一顿,模仿着曾经看过的猎奇杂志上的说法,试图从这潭死水里搅出一点恐惧,我死,你死——放我走!
夜色四合,最后的天光勾勒着少年清瘦的轮廓。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然后,祝衍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完全无法抗衡的力量袭来,捏得她腕骨生疼,银簪应声落地。
少年擒着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清冽的草木气息,冲散了些许周遭令人作呕的甜腥。
随即,他抬起眼,那双古井般的眸子终于映出一点她惊惶失措的影子,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和嘲弄:
城里人真有趣。
拿缝衣针吓唬蛊师。
哐当。
银簪落在泥地上的声音微弱,却像惊雷一样劈在祝衍的耳膜上。手腕还被他攥着,那力道铁钳似的,冰得没有一丝人气,疼得她骨头都要裂开。
缝衣针……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把她最后那点可怜的勇气砸得粉碎。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住,连挣扎都忘了。那张强装镇定的面具碎裂后,只剩下赤裸裸的、任人宰割的绝望。
旁边的李强明显松了口气,随即脸上堆起谄媚又得意的笑,凑近那老妪:阿婆,您看这……
老妪哼了一声,浑浊的眼睛剐了祝衍一眼,满是褶皱的脸像风干的橘皮:捆起来,关后面竹楼去!烈马都得熬几天才晓得乖顺!
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山民上前,用粗糙的麻绳捆住了祝衍的手脚。她没再反抗,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被他们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拖向寨子深处一座更加偏僻破败的吊脚楼。
空气里那股甜腥腐败的气息越来越浓。
楼里阴暗潮湿,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她被扔在角落的草堆上,门从外面落锁,沉重的声响隔绝了最后一点光。
死寂。只剩下山风吹过竹隙的呜咽,和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
祝衍把脸埋进散发着霉味的干草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一丝哭声溢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瞬。
外面突然响起嘈杂的人声、犬吠,还有手电筒的光柱胡乱划破黑暗!
警察!不许动!
蹲下!都双手抱头!
祝衍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心脏却狂跳起来——是警笛声!虽然遥远,但绝不会错!
李强!他良心发现了还是……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竹墙边,透过宽大的缝隙拼命往外看。
火把和手电光乱晃,映出几张熟悉又陌生的制服身影。而站在那几个警察中间,正一脸焦急心痛地指着这边说着什么的,不是李强是谁!
得救了……她真的得救了!
巨大的狂喜像潮水般涌上,冲得她头晕目眩。
砰!
竹楼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一道清瘦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手里似乎端着个粗糙的陶碗。
祝衍被光刺得眯起眼,还没看清来人,下巴就被人粗暴地掐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她被迫张开嘴,一股冰冷粘稠、带着难以形容的腥苦气味的液体猛地灌了进来!
她猝不及防,被呛得剧烈咳嗽,想吐,那只手却死死捂着她的嘴,强迫她咽了下去。
是江栩。
他低下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呼吸带着那股清冽的草木气,声音却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既然要殉情……
外面,李强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夸张的哭腔:小衍!小衍你在里面吗别怕!我来救你了!警察同志,快!我女朋友肯定被关在这里面!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
江栩低低地笑了一声,温热的舌尖甚至若有似无地舔过她的耳垂。
……不如先让他看着,我们怎样洞房。
那碗腥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活物一样钻进胃里,随即化作无数冰冷的细针,刺向四肢百骸。祝衍剧烈地挣扎,可江栩的手像铁箍一样纹丝不动。
门外,李强的哭喊和警察的呵斥声越来越近,手电光柱已经扫进了门内,晃得人睁不开眼。
小衍!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李强第一个冲进来,脸上那副焦急心痛的表情逼真得足以拿奖,他张开手臂就想扑过来。
下一秒,他的动作僵住了。
紧随其后的两名警察也猛地刹住脚步,手电光定格在屋内的景象上,脸上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祝衍被江栩紧紧箍在怀里,他的唇还贴在她的耳廓,姿态亲密得诡异。而祝衍自己,正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极轻、极媚的嘤咛,身体软软地靠在少年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实的胸膛上。
那声嘤咛让她自己都头皮发麻。
胃里的冰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燎原的邪火,从小腹猛地窜起,烧得她理智全无,四肢百骸又痒又空虚,只想紧紧贴住身边这具微凉的身体。
情蛊……
她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你对她做了什么!李强反应过来,惊怒交加,指着江栩怒吼,眼神却心虚地闪烁。
江栩缓缓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情绪,只有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他没看李强,反而低头,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祝衍滚烫的额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
阿衍等急了,是不是
那语气,温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让祝衍从骨头缝里冒出寒气。她想否认,想尖叫,可身体却背叛了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寻求更多的慰藉。
混账!一个年轻警察看不下去,厉声上前就要拉开江栩。
江栩甚至没动。
门口阴影里,那个之前点钱的老妪,像鬼魅一样挪了出来,干枯的手里盘着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更多沉默的山民围了过来,手里拿着柴刀、锄头,眼神麻木而敌意,无声地堵住了门口和窗口。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老警察经验丰富,一把拉住了冲动的同伴,脸色凝重地看着江栩:小伙子,我们是来解救被拐卖妇女的,请你配合我们工作,放开这位女同志。
江栩像是才听到,慢悠悠地抬眼,目光在李强和警察之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祝衍潮红失神的脸上。
解救他轻笑,手指慢条斯理地抚过祝衍滚烫的脸颊,所过之处引起她一阵战栗。
她是我的女人。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我们拜过山神,喝过合卺酒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你放屁!李强跳脚,小衍是我女朋友!是被你们骗来卖了的!警察同志,快把他抓起来!
江栩的黑眸终于转向李强,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卖他尾音微扬,证据呢
李强一噎,脸色瞬间白了。交易是在荒郊野外,现金交付,哪有什么证据
老妪嘎嘎地笑起来,声音像夜枭:警察同志,可不敢乱说,这女娃是我们家江栩从外面自己带回来的媳妇儿,小两口闹别扭呢。她手里的毒蛇昂起了头。
年轻警察气得脸色发青:是不是拐卖,带回去调查就知道了!现在,立刻放开人质!
江栩仿佛没听见,他低下头,唇几乎贴着祝衍的唇瓣,用一种全场都能听到的、温柔到残忍的气音问:
阿衍,告诉他们,你是谁的女人
祝衍的理智在疯狂尖叫:不是!我不是!他是魔鬼!救命!
可她的身体被那股邪火掌控,渴望战胜了一切。她眼神迷离,水光潋滟,红唇微张,颤抖着,细弱蚊蚋却又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你的…
两个字,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也把李强和警察们彻底震在了原地。
江栩满意地笑了,奖励似的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李强脸色煞白,指着祝衍,手指颤抖: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中了邪了!警察同志,她肯定是被下药了!
老警察眉头紧锁,眼前的状况完全超出了预料。少女的情态不像完全作假,但这地方太过邪门,少年和老太婆的态度也诡异非常。硬抢,恐怕会爆发冲突,后果难料。
江栩终于搂着祝衍站起身,将她软绵绵的身子完全拥在怀里,面向警察,语气甚至称得上礼貌:
阿衍不舒服,我要带她休息了。
他顿了顿,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缓缓钉在李强脸上。
至于这位‘前男友’……
既然来了,喝杯我们的喜酒再走吧。
也好亲眼看看……
洞房,是怎么闹的。
江栩的话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强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下意识地往警察身后缩。你、你胡说八道!警察同志,你们看到了!他威胁我!他这是非法拘禁!还下药!
老警察脸色铁青,手按在了腰间的警械上,声音严厉:小伙子,立刻放开这位女同志!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更多的山民无声地围拢过来,手里的农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空气绷紧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弓弦。
祝衍在江栩怀里剧烈地颤抖,情蛊烧得她意识模糊,可那句洞房像冰锥一样刺穿炽热的迷雾,带来濒死的恐惧。她拼命咬住舌尖,试图用疼痛唤醒自己,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却只是让身体的躁动更加疯狂。
江栩仿佛感受不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低头,看着祝衍挣扎的模样,眼神幽深,竟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瓣上咬出的血珠,动作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怜爱。
阿衍怕羞他轻笑,随即抬眼看向门口严阵以待的警察,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山里的规矩,闹洞房,越热闹越好。
他目光转向面无人色的李强,唇角弯起残忍的弧度:特别是前男友来闹,最是……添喜气。
你——李强吓得几乎瘫软。
老警察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晚无法善了。他正要下令强攻,异变陡生!
一直沉默盘蛇的老妪,忽然用枯柴般的手指向门外漆黑的夜空,嘴里发出咿咿呀呀不成调的尖啸。
几乎同时,四面八方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密密麻麻的蜈蚣、毒蝎、色彩斑斓的蜘蛛……如同潮水般从地板缝隙、竹墙角落、甚至屋顶簌簌落下!它们训练有素地避开山民和江栩,迅速朝着几名警察和李强的脚下涌去!
啊——!!李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疯狂跺脚跳窜。
警察们也是头皮发麻,连连后退,下意识地举枪对准地面,却又不敢轻易开枪,生怕激怒这些毒物。
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江栩动了。
他打横抱起浑身绵软、眼神涣散的祝衍,转身就向竹楼更深的黑暗处走去。步伐稳健,仿佛脚下不是汹涌的毒虫潮,而是红毯。
站住!年轻警察厉声喝道,试图冲过去,却被几条昂首吐信毒蛇逼退。
老妪嘎嘎的笑声在毒虫窸窣声中格外刺耳:喜酒还没喝,新娘子怎么就要入洞房了莫急,莫急……
江栩的身影即将没入黑暗,他忽然停下,侧过半张脸,目光越过骚动的人群,精准地钉在狼狈躲闪毒虫的李强脸上。
李强,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像诅咒一样清晰穿透混乱,好好看着。
看她怎么在我怀里……
快活。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剧毒的钩子,狠狠剐过李强的神经。
说完,他再不停留,抱着祝衍消失在竹楼深处的阴影里。
不!不能让他走!救我!警察同志救我!李强崩溃地大喊,想要追,却被满地毒虫和沉默逼近的山民死死堵住去路。
老警察额角青筋暴起,看着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又看看手下和那个显然已经吓破胆的报案人,最终咬牙:先撤出去!呼叫支援!
他们护着尖叫不止的李强,狼狈地退出了竹楼。
竹楼外,夜风更冷。
而竹楼深处,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黑暗中摇曳出一小片暧昧的光晕。
光晕里,是一张铺着简陋红色土布的木床。
祝衍被放在床上,身体深陷进去。残存的理智让她蜷缩起来,向后退缩,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江栩站在床边,慢条斯理地解着自己衣襟的盘扣,黑眸沉沉地看着她,像欣赏落入陷阱的猎物最后无力的挣扎。
窗外,隐隐传来李强绝望的哭嚎和警察试图维持秩序的呵斥,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听见了吗江栩俯身,撑在她上方,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冰凉的指尖划过她滚烫的锁骨。
他在听。
祝衍的眼泪终于崩溃地涌出,混合着绝望和情蛊催生的渴求。
他的唇压下来,带着清冽的草木气息,却吻掉了她所有的哭腔。
别哭……他在她唇间低语,温柔又残忍。
好戏才刚刚开场。
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祝衍的眼泪混着汗水,浸湿了粗糙的红布。情蛊是烧红的烙铁,在她血脉里横冲直撞,将理智熔成灰烬。她恨这具背叛的身体,恨耳边李强隐约的、绝望的嘶吼,更恨身上这个少年——冰冷,残忍,掌控一切。
他的吻落下,不是安抚,是标记。带着山间清冽的草木气,却蛮横地撬开她的齿关,吞噬她所有呜咽。祝衍指甲抠进他手臂,留下血痕,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动作甚至更加凶悍。
黑暗放大了所有触感。肌肤相贴的摩擦,他沉重的呼吸,还有她自己喉咙里溢出的、让她自己都羞耻欲死的细碎声响。
李强的哭嚎不知何时停了,死寂像湿冷的裹尸布缠上来,只有竹楼外夜风的呜咽和虫鸣。
不知过了多久,江栩的动作终于缓下。
他撑起身,阴影仍笼罩着她。油灯的光晕在他轮廓上镀了层模糊的金边,看不清神情。
祝衍瘫软在汗湿的红布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屋顶,身体还在情蛊的余波里细微颤抖,心里却只剩一片冰冷的废墟。
他毁了李强,也毁了她。
江栩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冰凉,激得她一颤。他揩去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恨我他问,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祝衍闭上眼,牙关紧咬,不肯吐出半个字。
他却低低地笑了,俯身,唇贴着她的耳廓,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肌肤。
恨比爱长久。
阿衍,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说完,起身下床,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
祝衍蜷缩起来,扯过破碎的衣物遮住自己,像一只被撕碎了的蝶。
脚步声靠近门口,停顿。
李强……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认不出,你把他怎么了
门外沉默一瞬,传来他平淡无波的回答。
警察带走了。
至于以后……他拉开门,月光泻入一道冰冷的缝隙,看他运气。
门轻轻合上。
祝衍独自躺在黑暗里,身体残留的触感和蛊毒的灼热尚未褪尽,心却沉在冰窖底。
空气里弥漫着情欲和绝望交织的腥甜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独属于江栩的草木冷香,萦绕不散,像一道无形的锁链。
她颤抖着伸出手,摸到脑后。
空荡荡的。
那根被嗤笑为缝衣针的银簪,早已不知失落何处。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毒蛇游过枯叶的窸窣声。
她知道,她走不了。
这座吃人的山,这个炼蛊的少年,成了她新的囚笼。
而漫长的夜,才刚刚开始。
月光被厚重的乌云吞没,竹楼里最后一点油灯的火苗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
黑暗如同实质,压得祝衍喘不过气。
身体的灼热正在缓慢退潮,留下的是被碾碎般的疲乏和无处不在的、羞耻的粘腻。情蛊的余威仍在血管里留下细密的、针扎似的痒意,提醒着她方才的沉沦与失控。
她蜷缩在冰冷的红布上,破碎的衣物勉强遮体。每一口呼吸都带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又顽固的草木冷香,还有情欲褪去后淡淡的腥甜。
这气味让她作呕,却无处可逃。
竹楼外,死一样的寂静。李强的哭嚎,警察的呵斥,毒虫的窸窣,全都消失了。只有山风穿过竹林,发出永无止境的呜咽,像无数亡魂在低语。
她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僵硬酸痛。
然后,她听到了。
极其轻微的,鳞片摩擦过老旧竹板的声响。嘶嘶——嘶嘶——
从床下,从墙角,从黑暗的每一个缝隙里渗透出来。
它们没走。它们一直在。监视着,守候着。
祝衍的血液瞬间冷透,连那点残存的蛊毒热意都冻结了。她猛地咬住自己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才遏制住冲到喉咙口的尖叫。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落入汗湿的发鬓。
完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一片混乱的脑海,带着绝望的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世纪。
竹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被推开了。
一道清瘦的身影倚在门框上,背后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他手里端着一只粗陶碗,慢步走进来,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祝衍僵硬地闭上眼,假装沉睡,连呼吸都屏住。
冰冷的碗沿抵上她的唇瓣。
喝了。江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像山涧里沉落的石头,解蛊毒。
祝衍死死抿着唇,抗拒着。
他很有耐心,碗沿又施加了一点力道,语气平淡地补充:不想明天烂掉肠子,就喝下去。
那碗里的液体散发着更浓烈的腥苦,比之前那碗情蛊更令人作呕。祝衍颤抖着,最终屈服,小口小口地吞咽下去。液体冰冷刺骨,所过之处,那些细密的痒意果然开始消退,连同最后一点虚浮的热度也一并带走,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虚弱。
他拿开碗,指尖掠过她湿漉漉的唇角。
祝衍猛地偏开头。
他的动作顿住,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恨我。他陈述,不再是疑问。
祝衍睁开眼,透过模糊的泪光瞪视着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声音嘶哑破碎:我会杀了你。
江栩似乎笑了一下,极轻,气息拂过她的额头。
很多年前,也有人这么跟我说。他语气甚至称得上闲适,后来,他成了我蛊瓮里的肥料。
他俯下身,冰凉的唇印在她剧烈颤抖的眼睑上,尝到了咸涩的泪水。
睡吧。他说,像一句诅咒,天快亮了。
他起身,没有离开,而是拖过一张竹椅,放在门边,坐了下来。身影融入黑暗,只有一点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守夜兽。
祝衍蜷缩着,一动不动。
身体的冰冷和虚弱真实可感,情蛊的效力似乎真的褪去了。可另一种更庞大、更令人窒息的东西沉沉地压了下来——这座深山,这个少年,那些无处不在的毒虫,以及她彻底被斩断的、通往过去世界的路。
她再也回不去了。
李强是死了,还是像她一样,坠入了另一个地狱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能隐约看到门边那个沉默的轮廓。
她知道,她这一生,都将被这个影子笼罩。
漫长的夜,的确才刚刚开始。
而黎明,永远不会到来。
3
蛊毒囚笼
日子像山涧里泡烂的树叶,黏腻而缓慢地流逝。
祝衍被留在了这座吊脚楼。江栩没有锁她,甚至不再时时盯着她。但那老妪浑浊的眼睛,那些在阴影里游弋的毒虫,还有山林本身的重重迷障,比任何锁链都更有效。
她学会了辨认哪些野果能吃,哪些水洼喝了会肚子疼。她穿着粗糙的土布衣服,头发用一根削尖的木筷挽起。她不再试图逃跑,眼神一天比一天沉寂,像蒙了灰的琉璃。
江栩偶尔出门,一去一两天。回来时,有时带着晒干的草药,有时是罕见的毒虫。他从不跟她说话,偶尔扔给她一块用叶子包着的、烤得焦黑的兽肉,或是几个野果。
祝衍默默接过,吃了。她需要活下去,哪怕像一株依附于腐木的藤。
直到那天下午。
天色阴沉得厉害,闷雷在云层里滚动。江栩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慢条斯理地捣着药臼里的东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腥甜和苦涩混合的气味。
老妪像地底钻出来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干枯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极低的、含混的音节。
江栩捣药的动作停了一瞬。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老妪,落在不远处正低头捡拾柴火的祝衍身上。那目光很沉,带着一种审视和……难以捉摸的冷意。
祝衍脊背一寒,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枯枝。
江栩收回视线,对老妪极轻地点了下头。
老妪咧开没牙的嘴,无声地笑了笑,佝偻着身子,又退回了阴影里。
那天夜里,暴雨倾盆。
竹楼在狂风骤雨中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祝衍缩在角落的草铺上,听着震耳欲聋的雨声和雷声,心里莫名地发慌。
江栩不在楼里。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屋内。
也照亮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内的那个身影。
祝衍吓得几乎跳起来,心脏狂跳。
江栩浑身湿透,黑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冷峻的脸颊线条不断滚落。他就那样站着,手里拎着一个不断滴水的、鼓囊囊的麻布袋。
闪电过后,炸雷滚过。
在那短暂的、震耳欲聋的间隙里,祝衍似乎听到那麻袋里传出一点极微弱的、不似人声的呜咽。
又一道电光!
祝衍看清了江栩的眼睛。黑得像两口深井,井底没有一点光,只有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残忍。
他一步步走过来,湿透的布鞋踩在竹板上,留下深色的水印。
祝衍惊恐地向后缩,直到脊背抵上冰冷的竹墙,无路可退。
他在她面前停下,将那个滴着水的麻袋扔在她脚边。
袋口松开了。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泥水味扑面而来。
里面蜷着一团东西。湿漉漉的头发粘在青白浮肿的脸上,眼睛惊恐地圆睁着,瞳孔已经散了,嘴巴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张开,塞满了黑泥。脖子上一圈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是李强。
祝衍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眼泪生理性地涌出。
江栩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的恐惧,她的崩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运气不好。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平静得像在说今天下雨了,逃跑,摔下了断魂崖。
祝衍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摔下悬崖那脖子上的勒痕是什么那嘴里塞满的泥又是什么!
她不敢问,一个字都不敢。
江栩蹲下身,伸出湿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面对李强那张恐怖的脸。
看清楚了他问,黑眸深不见底。
祝衍瞳孔紧缩,拼命想闭眼,却被他指尖的力量禁锢着,连眨眼都不能。
这就是背叛的下场。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毒蛇钻进她的耳朵,也是给你的答案。
他松开手。
祝衍瘫软下去,趴在冰冷的竹地上,剧烈地喘息,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江栩站起身,重新拎起那只麻袋,像拎着一袋无关紧要的垃圾,转身走向门口。
暴雨依旧滂沱。
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收拾干净。
声音冷硬,消失在门外的雨幕里。
祝衍独自趴在黑暗和血腥味中,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和永无止境的雨声。
她终于明白。
那碗解药,这根银簪,这短暂的、看似松懈的看守……从来都不是生机。
是更深的绝望。
他让她活着,只是为了让她更清晰地看清这囚笼的铁栏有多坚固,看清反抗的代价有多惨烈。
李强的死,是结局,也是开始。
是她在这座蛊毒深山里,漫长刑期的,第一个刻度。
4
杜鹃花开
十年。
山间的雾气依旧浓得化不开,清晨总是湿冷的,带着腐叶和某种奇异花香混合的气息。
竹楼比十年前更旧了些,檐角挂着的干草药串在风里轻轻碰撞,发出枯燥的声响。
祝衍坐在楼前的石臼旁,握着木杵,缓慢地捣着里面的药材。动作熟练,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韵律。她的皮肤不再是城里娇养的白皙,染上了山风的粗粝和日光的微褐,眼神沉静,像一口古井,看不到底。
身上穿的仍是土布衣裳,款式却稍稍变了,衣襟和袖口绣着细密的、色彩浓烈的纹样,是蛊虫和繁花纠缠的图案。
一个小女孩,约莫四五岁的年纪,头发乌黑,眼睛极大,像极了某人,正蹲在几步外的泥地里,专注地看着一只色彩斑斓的甲虫爬过一根枯枝。她伸出小小的手指,极轻地碰了一下甲虫的背壳。
阿芽,别碰。祝衍开口,声音不高,有些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小女孩立刻缩回手,扭头看她,瘪瘪嘴,却没哭闹,只是小声嘟囔:它好看。
越好看的,越毒。祝衍垂下眼,继续捣药。
女孩似懂非懂,又扭头去看她的甲虫,却不再伸手。
脚步声从竹林小径传来。
江栩回来了。
他身形比少年时更挺拔了些,肩背宽阔,眉眼间的青涩褪尽,只剩下山石般的冷硬和沉肃。黑衣的襟口绣着与祝衍衣角同源的诡谲纹路。手里提着两只还在滴血的野雉,另一只手里,却捏着一支与这深山格格不入的东西——一支有些蔫了的、粉白色的杜鹃花。
他走到祝衍面前,将野雉扔在一边,目光在她捣的药臼里扫过,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认可。
然后,他把那支杜鹃花递了过去。
祝衍捣药的动作停了一瞬。
她抬起头,看向他。他也正看着她,黑眸深沉,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执着地举着那支花。
空气凝滞了片刻。
祝衍放下木杵,伸出手,接过了那支花。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冰凉依旧。
后崖摘的。他说,语气平淡。
嗯。她应了一声,将花放在鼻尖下,很轻地嗅了一下。香气很淡,几乎被药味盖过。
阿芽跑过来,好奇地看着阿妈手里的花,又看看阿爹。
江栩弯腰,单手将小女孩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阿芽熟练地搂住他的脖子,去摸他耳后一道浅浅的旧疤。
阿爹,鸟。她指着地上的野雉。
嗯,晚上吃。江栩抱着女儿,目光却仍落在祝衍身上。
祝衍拿着那支花,站起身,走进竹楼,找了个缺口的陶罐,装了水,把花插了进去,放在窗边那张磨得光滑的木桌上。
窗外,是连绵的、墨绿色的山峦,一眼望不到头。
江栩抱着阿芽跟了进来,将孩子放下。阿芽立刻跑到墙角一个编得细细密密的竹笼前,蹲下小声跟里面的东西说着话——那里面养着几只颜色温顺的药蛊虫,是江栩特意找来给她玩的。
江栩走到祝衍身后,伸出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上。他的体温总是偏低,隔着布料传来微凉的触感。
祝衍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慢慢放松下来,向后,靠进他怀里。
两人沉默地看着窗外。
山沉默着。
他们也沉默着。
没有爱,或许从来都没有。
恨意被岁月磨成了更复杂的东西,像蛊虫相互吞噬后达成的一种平衡,一种糅合了绝望、认命、扭曲的依存和深入骨髓的羁绊。
他是她的囚笼,是毁掉她一切的魔鬼。
她是他强夺来的、驯化了的雀鸟,翅膀早已折断,再也飞不出这片深山。
他们共享这张床,共享这间囚笼,共享一个流着两人血液的孩子。
他们彼此折磨,彼此禁锢,也彼此……熟悉到血肉里。
阿芽玩腻了蛊虫,跑过来抱住祝衍的腿,仰起小脸:阿妈,饿。
祝衍低下头,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活人的温度。
好,阿妈去做饭。
她轻轻挣开江栩的怀抱,走向那两只野雉。
江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窗台上那支格格不入的、粉白色的杜鹃花。
黑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波澜。
像是满足,又像是更深的空虚。
他转身,走到门口,倚着门框,望着外面永恒不变的群山。
祝衍在屋里生火,处理野雉,动作麻利。阿芽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脚边转悠。
炊烟升起,混合着药香、血腥气和山间的雾气,袅袅娜娜,缠绕着这座沉默的吊脚楼。
一天,又要过去了。
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
【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