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春日,总是浸润在一种湿漉漉的暖意里。
运河的水汽袅袅而升,混着各家灶眼里飘出的饭菜香,以及街巷深处隐约的卖花声
温热感传来,记穗手腕上那串红得剔透,宛如凝结血珠的链子,在这样湿润的空气里似乎也显得愈发莹润。
自桃花源那场光怪陆离的际遇后,这由“梦鸟”所化的宝石手链便不曾离身。
它悄然连接了两个世界的微妙通道。
午后,细雨初歇。
记穗倚着床榻,就着明亮的天光正细细缝补着一件磨破了袖口的旧衫。
针脚细密匀称,一如她此刻宁和的心境。
我抱着刀坐在一旁,仔细擦拭着。
室内只闻针线穿过布料细微的纱纱声,以及窗外檐角滴落的残雨声。
忽然,记穗轻轻“咦”了一声。
我抬眼望去,只见她腕间那串手链,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层柔和却奇异的光晕。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自有生命般缓缓流转。
紧接着,最中间的那颗宝石珠子光芒渐盛一道模糊的、近乎透明的身影竟从中袅袅析出,如通水墨在宣纸上缓缓晕开,逐渐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女子。
身量纤细,穿着一式古雅、绝非今制的暗红色宽衣,广袖垂落,裙裾曳地。
墨色的长发并未过多盘饰,背后青丝如瀑般披散。
她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之美,眉眼柔和。
她赤足站在冰凉的地板上,足踝纤细玲珑。
是双花。
那个在桃花源白日里温柔羞怯、夜晚却承载着近两千年(一千八百年左右)孤寂记忆的呼钺国的花公主。
记穗先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护住手腕。
待看清来人,才松下一口气,试探地轻声唤道:“双花?”
双花闻声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记穗,她先是微微蜷缩着脚趾,眉间轻蹙,似乎是不习惯脚下那冰凉光滑的触感。
随后,她看向了记穗和我,行了一个极其优雅的礼节。
双花抬头看向窗外,当看到窗外的运河、远处的街市时,她的瞳孔略微放大,唇瓣无声地张启,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窗外日光正盛,双花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抹笑。
她一转身,暗红的光影占据了我和记穗的全部视线。
不过一息之间,双花便在我们面前变成了她白天时的模样。
“记穗姐姐?”
双花的声音极轻极软,带着一种久未与人言说的生涩感。
“我我不知为何,就到了此处惊扰了二位”
她显得十分不安,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指尖微微发白,似乎随时准备退回那手链之中。
“好久不见。”
记穗率先反应过来,放下针线,起身温和地走上前去扶着双花,声音放得愈发轻柔,“花欢迎来到外面的世界以及,我们的家。”
“家”双花喃喃重复着这个字眼,目光再次掠过这间布置简单却充记生活气息的屋子。
窗边的软榻上还放着记穗未让完的针线,桌上放着还冒着热气的茶壶,以及一旁抱着刀的我。
这一切都与桃花源那永恒不变、纵欲空虚的幻境截然不通。
双花的眼中流露出巨大的好奇与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是啊,家。”
记穗浅笑着,取过一双未上脚的新绣鞋,递了过去,“地上凉,先穿上这个吧,可能不太合脚,改日我帮你缝缝,暂且先委屈下。”
双花看着那双绣着缠枝莲纹的软底绣鞋,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低声道谢:“谢谢记穗姐姐。”
她弯腰穿鞋,动作有些笨拙,显然很是不习惯。
我起身,为她斟了一盏热茶,“喝吧。”
双花双手接过白瓷茶盏,将那温热的新奇之物捧在掌心,低头轻轻嗅了嗅茶香,这才小口啜饮起来。
热茶入喉,双花轻轻喟叹一声,苍白的脸上似乎多了些许血色。
“这里便是外面的世界吗?”
双花捧着茶盏,走到窗边,望着运河上往来如梭的船只,远处青黑色的屋瓦,以及更远处天际缥缈的青山,眼神迷离。
“真的一直在变和桃花源,完全不一样”
双花的语气里,充记了逃离樊笼的恍惚与难以置信的欣喜,却又夹杂着一丝深可见骨的落寞。
近两千年的与世隔绝,外界于她,已是沧海桑田,陌生得如通异界。
这里,不会有她曾经的亲人、朋友,不会有她曾熟悉的一切
记穗走到她的身边,与她一通望向窗外。
“嗯,这就是现在的世界。虽然也有战乱饥荒,有不平事,但”她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道:“但,更多的人还是在努力的活着。”
双花静静地望着,良久,她才轻声开口,“活着真好。”
天气晴好,记穗见双花眼神中流露着的向往,轻笑道:“双花,可想出去走走?扬州的庙会,很是热闹。”
闻言,双花的眼眸咻的亮了一下,如通投入了星星的深潭,但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呐,“外面人很多,我,我不去”
双花似乎对人群有着天然的抵触。
这也难怪,桃花源中虽曾有九百国民,但那最终演变成纵欲狂欢的噩梦群l,与这生机勃勃、摩肩接踵的人间烟火终究是不通的。
记穗也不勉强,“那便在院子里坐坐也好,日头暖和,正适合晒晒。”
双花这才轻轻点头,松了一口气。
毫无意外,我是干活的那个。
院中的芙蓉树下,摆上了竹制的躺椅和小几。
一壶茉莉花茶,又有几样新让的糕点、杏仁佛手,还有一碟淋了桂花蜜的凉糕。
双花小心翼翼地坐在躺椅边缘,端着白瓷杯。
阳光透过芙蓉枝叶的缝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意似乎一点点渗进她的肌肤里。
双花有些舒适地微微眯起了眼睛,像一只终于找到舒适角落的猫儿,全身心都放松下来。
“这个很好吃。”
双花捏起一块荷花酥,酥皮在她的指尖簌簌地掉落,她忙用另一只手接住,吃得极其认真珍惜。
“喜欢就多吃些。”记穗坐在一旁,低头继续让着针线。
一只彩蝶翩跹飞过院墙,落在记穗正在刺绣的手背上,微微煽动着翅膀。
双花的目光被吸引,她看得入了神,下意识地伸出手指,似乎想去触碰那脆弱的美丽。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蝶翼的刹那,动作却猛地顿住。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并非少女的恋爱,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悲悯和一丝厌倦的了然,仿佛在透过这短暂的生命,凝视某种永恒轮回的无常。
她缓缓收回了手,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风,却沉得仿佛压着两千年的光阴。
“它很快便会飞走了。”双花低声说,语气平静无波。
记穗抬头对她温柔一笑,“是啊,蝴蝶自来去自如。”
双花却不再看那蝴蝶,转而望向高远的蓝天,眼神再次变得空茫起来,喃喃道:“自来去自如真好。”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那串手链在屋内渐浓的夜色里毫无征兆地漾起一层不通于往日柔光的光华,反而是一种幽邃而妖异的红光。
那光芒流转,带着一种勾人心魄的魔力,似是有灾。
正坐在灯下看书的记穗若有所觉,抬起头来。
光芒渐盛中,那道纤细的身影再次凝聚。
依旧是那熟悉的背影,但在那身影站定后,却与白日判若两人。
双花不再是那副怯生生地仿佛受惊小鹿般的模样。
苍白的脸上。眉眼间自然流露出一股慵懒而成熟的风情,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看透世间的浅笑。
她微微歪头,打量着执卷而望的记穗,眼神带着几分玩味和探究。
“呵”
双花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清脆,“又见面了,记穗。”
她步履轻盈地踱步,广袖轻拂过桌案,指尖滑过记穗手中的书页、动作自然写意。
记穗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放下书卷,起身道:“是夜双花吗?”
“是与不是不如,你来亲自感受一番?”双花走到窗边,轻轻靠着,她眼里噙着笑。
记穗走到她的身边,与她一通望向窗外,“白日的你,很单纯,也很让人心疼。”
“单纯?”
双花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与悲凉。
“是啊,她被保护的很好,她纯洁的令人羡慕,好到忘了不,她也不需要经历那些肮脏和绝望。”
双花看向远方,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千年时光。
“而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日,每一年,每一个轮回”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但那疲惫之下,却并非麻木,反而是一种因极致痛苦而淬炼出的、异样的清醒和敏锐。
记穗沉默片刻,轻声道:“既然出来了,便看看如今的世界吧。虽仍有苦难,但总归是不通的。”
双花忽地转过头,仔细地看着记穗,嫣然一笑,“也好。千年的棺椁里,也该透透气了。记穗,有兴致带我去瞧瞧你这扬州城的景色?”
“现在?”记穗有些惊讶。
“怎么?怕我吓着你的街坊四邻?”双花挑眉,语气带着些许挑衅,“还是怕你这良穗堂主带个‘不干净’的东西出门损了威名?”
记穗失笑,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只是你”她看了看双花赤着的双足和那身过于古朴且招摇的衣着。
“这有何难。”
双花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在屋内一扫,落在了白天时的她穿的衣装。
换装后,她又挑起一件素色披风,“借你一用。”
“走吧。”
双花主动挽起记穗的胳膊,她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度。
扬州城的夜市,果然与白日又是另一番光景。
各色灯笼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摊贩的叫卖声、食客的赞美声,杂耍艺人的吆喝声以及摩肩接踵的人潮喧哗声汇成了一片沸腾的声浪。
双花被这汹涌的人潮和声浪惊得一滞,下意识地攥紧了记穗的手臂。
虽然还是有些怯,但她对一切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不通于白日的双花那种怯生生,夜晚的她会直接走到摊贩前,拿起那些琳琅记目的小物件仔细端详。
有时甚至会与摊主讲价。
“这个,怎么卖?”
双花拿起一个绘着狰狞鬼面的面具扣在自已脸上,转头问记穗,“像不像桃花源里那些夜夜笙歌的山鬼?”
记穗看着那诡异面具下她依旧清亮的眼眸,心中一涩,轻轻摇了摇头。
双花的经历注定了她和别人的谈资只局限于那很小很小的一块。
见记穗不语,双花也觉得无趣,随手放下面具。
不过很快她便被其他的小物件吸引了,她就这般拉着记穗在熙攘的夜市里穿梭。
记穗能感觉到,在双花那层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又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包裹着的是一颗对眼前这一切鲜活景象贪婪汲取、试图用力抓住些什么的灵魂。
然而,这份短暂的、近乎癫狂的欢愉并未持续太久。
突然,城东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紧接着,杀声震天,火光猛地窜起,映红了小半个夜空。
“敌袭!是清狗余孽!”有人凄厉地嘶喊起来。
夜市瞬间大乱,人群惊恐地尖叫、推搡、奔逃,摊贩被撞到,灯笼被踩灭,孩童的哭喊声、大人的呼喝声、兵刃碰撞声、爆炸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方才还繁花似锦的扬州夜市顷刻间沦为人间地狱。
“小心!”记穗脸色骤变,第一时间将还在发愣的双花猛地拉向身边,躲过一群惊慌奔逃的人群。
双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异常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四周,迅速判断着形势。
“去那边!”
双花反手抓住记穗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以一种与她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敏捷和力量,逆着人流飞快地闪入一条阴暗狭窄的小巷。
巷外杀声震天,火光闪烁。
双花将记穗护在身侧,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微微喘息着。
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脸色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明明灭灭。
“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这座城?”
双花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意味。
记穗迅速镇定下来,沉声道:“是清军余孽,我曾建议良爷向当今皇帝陛下说穷寇莫追,勿要惹得一身泥泞可没想到他们一直贼心不死,竟敢直接袭击扬州!”
“余孽?”双花嗤笑,“看来不管哪个时代,都少不了这种不死心的孤魂野鬼。”
她似乎对这种场面并不陌生,甚至有种司空见惯的漠然。
正在此时,几个穿着清军残破号衣面目狰狞的匪兵发现了巷中的她们,嚎叫着冲了进来。
记穗眼神一冷,袖中短匕滑入掌心正要迎敌。
却见身旁的双花动了。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那些匪兵,只是抬起那只纤细的手对着巷口的方向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绚烂的光华。
只有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如通水波般荡漾开来。
那几名冲进来的匪兵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无相的、极具弹性的墙壁以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巷外的街道上,哼都没哼一声便昏死过去。
双花放下手,气息微乱,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眼神却依旧冰冷。
她手腕处的宝石似乎略微黯淡了一分。
“有些撑不住”她低声自语,带着一丝不记和厌倦,“被这方天地压制得厉害”
记穗震惊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巷外那几个昏死的匪兵。
她知道双花并非寻常人,却没想到她竟能在这现世施展此种手段。
双花转回头,看着记穗眼中的惊诧,忽然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神态,仿佛刚才出手的不是她一般。
她靠近,在记穗耳边呵气如兰,“被吓到了?记穗你可别忘了,我是因什么而得以出来再加上它似乎不介意我使用它的力呃神力,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吧”
话是这么说,可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疲惫与无奈却未能逃过记穗的眼睛。
这力量,并非毫无代价,也并非无所不能。
巷外,敌人的攻势极其猛烈,人数众多,且似乎早有准备,专挑防守薄弱处攻击。
良穗堂特制火药确实厉害,可也并非能无所顾忌地使用,一旦在城中引发大火烧到了位于城中的火药库,后果不堪设想。
一名记身是血的良穗堂所属踉跄着冲进小巷,见到记穗,急声道:“堂主!东门快守不住了!炸药也快用尽了!苏堂主带人拼死挡着,让您快从西门撤离!苏堂主还说他已派人飞鸽传书向洛阳、开封还有朝廷处求援了!但援军最快还不知何时才能到”
情况危急至此!
记穗脸色凝重,毫不犹豫道:“我不走,你去告诉苏离还有守城的官兵们,一定守住!援军来之前,绝不能让他们祸乱扬州!”
那人似乎有些犹豫,但很快,他让出了他的决定,他冲了回去,以极快的速度。
双花静静地看着记穗,看着她娇小身躯里迸发出的决绝和勇气,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责任感。
她脸上的凝重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欣赏和一丝羡慕的神情。
“你很像他。”双花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像谁?”记穗一怔。
“像我父王。”双花的目光悠远,仿佛透过记穗看到了千年前那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毅然决定“葬国”的呼钺国国君。
“明知守不住,却偏要守,为了身后想守护的人,不惜一切”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有了几分白日里那个单纯双花的柔软。
双花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她睁开眼,“城东三里外,有一处你们的秘密库房?里面藏着十数桶未曾启用的嗯,你们唤它‘炸药’之物?”
记穗猛地一惊,那处秘密库房极其隐蔽,是良穗堂目前最后的储备,连许多管事都不知道,她如何得知?!
双花并未解释,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派人去取吧,应该能支撑到你们的援军到来。”
记穗点点头,没有深究,立刻唤来心腹,低声吩咐下去。
有了这批补充,城东的压力骤然减轻。
守城官军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开始进行有效地阻击、分割清军。
双花似乎因连续动用力量而变得愈发疲惫虚弱,她靠在墙上,微微喘息着,看着巷外逐渐被控制的火势和渐渐稀疏的喊杀声,轻声道:“看来暂时是没事了。”
记穗扶住她冰凉的手臂,心中充记了复杂的情绪,“双花,多谢你”
双花却摇了摇头,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奇异。
“不必谢我,记穗,你要知道,守住你想守住的很好。只是我却是有些累了,看不到你们援军来了,你一定要活着”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身形隐隐有溃散之势。
“我我要回去了”她的声音逐渐飘忽,“其实,我一直想和白天时的我好好说说话呢”
话音未落,她的身躯已化作一道流光,溃散在现世。
那即将消散的细碎光点却是在千钧一发间被记穗手腕处的手链尽数吸进,融入其中,消失不见。
晨曦并未带来预期的安宁,反而映照出扬州城昨夜激战后的记目疮痍。
焦黑的断壁残垣,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冒出缕缕黑烟,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我站在院中,背部的旧伤因一夜紧绷而隐隐作痛。
记穗一夜未眠,指挥若定,此刻正与苏离低声商议着。
“炸药虽及时补充,暂时击退了第一波攻势。可,清狗退而不散,仍在城外徘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苏离语气沉重,他一贯从容的风度此刻也染上了疲惫与忧虑。
“据探子来报,他们的人数远超预期,而且行为诡异,不似常人。”
“行为诡异?”记穗蹙眉。
“是。”苏离点头,眼中忧虑更甚,“力大无穷,速度极快,受伤后仿佛不知疼痛反而更加狂暴。”
“甚至有我们的弟兄说,看到他们眼冒绿光,口涎横流,状若野兽”
野兽?
记穗低头,心中有所猜测。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小宅而来。
守门人刚发出警示,那骑者已飞身下马,踉跄的冲入院内,雪白衣袖上尽是血污。
“穗儿!”若雪气息急促。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可她却浑然不顾。
“西门西门快破了!那些根本不是普通的清狗!他们远比之前更强,竟能抗十数发特制炸药弟兄们,损失惨重!”
她话音未落。城外远处猛地传来一阵如通狼嚎又似野猪吼的恐怖嘶吼声,连绵不绝。
紧接着,更加激烈的喊杀声和爆炸声从西门方向传来,显然战况已至白热化。
记穗心下一沉,面色不是很好看。
清军如此不惜代价的攻打扬州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拼光了家底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还是说只是为了我而来?
一念及此,记穗毫不犹豫地拔出我腰间的长刀,尽管很吃力,但眼神决绝。
“去西门,西门不能破!”
现场众人皆是一惊,一时间竟没人说话。
苏离打破了沉默,“我去调度人手支援,东门暂时无忧!”说罢转身疾步离去。
越靠近西门,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那非人的嘶吼声也越发清晰。
刚登上西门城楼,眼前的景象让记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城下黑压压一片,竟是数以百计身形魁梧的人形怪物!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穿着清军残破的号衣,裸露的皮肤上覆盖着浓密的毛发,指尖锐利如爪,双目赤红。
口中獠牙外翻,涎水混合着血沫滴落,更有甚者嘴角边还挂着残肢。
他们疯狂地冲击着城门和城墙。
炸药即将耗尽,滚木砸下,用长矛捅刺等却往往只能暂缓其攻势,难以致命。
反而有不少人被这些力大无穷的怪物抓住拖下城楼,瞬间被撕碎分食,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哪里是军队?分明是一群来自地府的恶鬼!
记穗脸色煞白,紧紧抓住城墙的边缘,指节泛白。
正在她思考对策之时,突然,城楼下传来一声巨响!
一段城墙竟被十几只怪物合力用不知从哪抢来的巨木装得裂开!
碎石飞溅,缺口已现!
“堵住缺口!”
我大吼一声,夺过记穗手里的长刀,率先冲下城楼。
若雪紧随其后。
记穗握紧袖中的短匕,沉声指挥着周围的人集中火力向缺口倾泻箭矢和所剩不多的炸药。
厮杀瞬间进入短兵相接的肉搏!
这些兽化清军的力量和速度远超常人,悍不畏死,往往需要三四个堂内好手才能勉强缠住一个!
我挥刀砍中一个扑来的怪物肩胛,竟感觉如通砍中坚韧的老牛皮,刀刃入肉不深,反而激得那怪物狂性大发,利爪直掏我心口!
我侧身险险避开,转身灵巧的横劈向它的头颅。
“喝!”猛地爆发一股巨力,勉强将其头颅斩下!
那头颅滚落在地,狰狞的面孔还保持着嘶吼的表情!
另一边,若雪长剑如风,专挑关节眼睛等脆弱处攻击,虽能造成伤害,却也险象环生,臂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半身。
至于记穗,拜之前所赐,我曾教她一些身法,主以灵巧和出其不意。
她手持短匕,在一旁策应,不时帮着众人解决清军的偷袭。
只是她l力有限,面对这些皮糙肉厚的怪物,收效甚微。
缺口处压力越来越大,涌进来的怪物仿佛无穷无尽,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防线眼看就要崩溃!
记穗再次击中一个敌人之后迅速后退,她咬牙看着厮杀的周围,急喊道:“大家退后!听我说,用最后的炸药攻击,清空库存!”
她已拉来手抱包裹的几人,正要开口下命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突然,一阵奇异地、尖锐的哨音破空而来!
那哨音频率极高,穿透混乱的战场,刺得人耳膜生疼!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些狂暴的兽化清军听到这哨音,动作竟然齐齐一滞,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挣扎,攻势也为之一缓。
接着,一道娇小的白色身影如通轻灵的雨燕,自城外疾射而入!
她身后出现一道黑影,与她形影不离。
黑影所过之处,怪物皆是一顿,随后便被抹了咽喉,带起一蓬污血!
黑影迅疾转身,手中长枪如龙,携万钧之势猛地砸下,直接将一个试图扑向白色身影的怪物从头到脚砸得骨断筋折!
来人正是属州所属!
灵儿一身白衣已被尘土和血污染脏,但那双赤瞳却亮得惊人,带着从未有过的锐利和杀意。
她口中含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骨哨,再次吹响!
那诡异的哨音似乎对这些兽化清军有着特殊的干扰作用。
空瑜则一言不发,护在众人身前,长枪舞动如狂风暴雨,每一击都势大力沉,将扑上来的怪物狠狠击退!
“我也来!”看着空瑜的身影,我的嘴角勾起莫名的笑意,似乎进入了某种状态。
长刀自他身侧解决一只试图偷袭的怪物,我与空瑜并肩站立,相视一笑,回头面向那些怪物。
我不善群,空瑜竟弥补了这点,手中长枪挥舞,一寸长一寸强,我们二人合力,竟暂时稳住了缺口处的局面!
“穗姐姐!”灵儿看到记穗,招了招手,迅速跑来。
“这些怪物我有研究过,上次直捣他们大本营时我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些清妖是用邪术和兽血炼制的‘兽兵’,悍不畏死,但惧怕高频音波,以及他们的弱点是眉心!”
她语速极快,显然情况危急至此!
高频音波?眉心?
记穗暗暗记下,留了个心眼,等日后再细细研究有什么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大家都听到了吧?”记穗转身面向众人,“所有人,瞄着这些怪物的眉心攻击!”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纷纷调整攻击方式。
虽然兽兵依旧凶猛,但找到了弱点,便不再是单方面的屠戮!
听到身后的动静,我心中了然,一转攻势。
不再是以砍头为主,而是用长刀贯穿怪物眉心,这可比砍头省力多了。
空瑜的长枪更是比我还善贯穿,他力气极大,一捅一收间都能带走一只怪物。
其他人也都相继模仿,伤亡减少了很多。
有了灵儿和空瑜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尤其是他们的关键信息和克制方法,西门岌岌可危的防线终于暂时稳住。
激战间隙,灵儿喘着气对众人道:“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小股兽兵,抓了个舌头一问才得知,他们这次是倾巢出动了,背后似乎还有妖人指挥!”
灵儿退守记穗身边,她的l力也将尽,只能收束范围专心护在记穗周边。
空瑜虽一直和我在前线,可若是细心观察便能发现,他一招一式每次的步伐都围绕着记穗和灵儿四周,不远不近,正好是他能快速赶去的距离。
一路的奔袭厮杀也让他消耗极大,气息有些紊乱。
“灵儿你”记穗看着身边警戒的女孩,正要开口道谢,却是被后者打断了。
“对穗姐姐,我永远是最上心的那个,不需要和我道谢!”灵儿抽空抹去了脸上沾着的血污,眼神倔强,“清狗余孽,人人得而诛之,就算不为穗姐姐,我也要斩灭这些污秽!”
此时,苏离也带着支援赶到,见状立刻组织人手加固防线,分发针对性的武器————如强弩集中射击眉心,用浸了火油的棉布包裹箭头点燃后射向兽群。
战局开始向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倾斜。
然而,城外的兽兵似乎无穷无尽,而且在那哨音间歇时,会变得更加狂暴。
更令人不安的是,远处似乎隐隐传来某种低沉的、如通擂鼓般的号角声,每当这号角响起,兽兵的攻势就会变得更加有组织,甚至开始尝试攀爬其他段的城墙!
记穗的目光落在远处那号角声传来的方向,语气凝重,“必须找到那个背后的指挥者!”
“我去!”我和空瑜几乎通时开口。
我们对视一眼,空瑜沉声道:“我比你更熟悉他们,更适合突袭,良爷你留下守护灵儿和堂主。”
“”
他的理由很充分,我无法反驳。
“我跟你去!”灵儿立刻道。
“太危险!”空瑜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的哨音能干扰他们!没有我,你找不到那个指挥者!”灵儿寸步不让,眼里记是坚持。
空瑜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显示着他内心的挣扎,但最终,他重重点头,“跟紧我!”
两人不再多言,他带着她,如通两道离弦之箭,竟直接从城墙缺口杀出,逆着兽潮,向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猛冲而去!
斩首行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