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离开津海的第三天,杨长生蹲在幸福里后门的老槐树下,指尖捻着半张被雨水泡烂的纸片。纸片上隐约能看到“宏达公司”和“内账”两个字,是早上一位扫地的老人在菜地里捡到的——老人说,前天夜里,他看见张宏达的会计揣着个黑箱子,在这片菜地里埋了什么,昨天一早再来,土就被翻得乱七八糟,只留下这半张纸。
“杨同志,真就找不到了?”周建国蹲在他旁边,烟卷烧到了手指才惊觉,“那可是张宏达的老底啊!有了那本内账,他偷税漏税、挪用公款的事,就能钉死了!”
杨长生把纸片塞进兜里,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张宏达跑路已经整一周,分局发了全国通缉令,可这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手机关机,老家的祖宅空着,连他常去的那几个情妇住处,都被人提前清空了。更让他窝火的是,那天给张宏达通风报信的人,查到最后只指向区建委一个不起眼的科员,对方一口咬定是“闲聊时漏了嘴”,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根本没法深究。
“他跑之前,肯定早把后路铺好了。”杨长生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这内账要么被他的人取走了,要么被烧了,再找也是白费力气。”
“那……张建国兄弟的仇,就这么算了?”周建国的声音发颤,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张建国下葬那天,杨长生去了,看着那口薄木棺材被埋进土里,他攥着张建国生前送他的那袋炒花生,心里堵得慌——他答应过要为张建国讨公道,可现在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摸到。
杨长生刚要开口,裤兜里的传呼机突然“滴滴”响了,是苏婉发来的:“粤州查到张宏达一个隐秘账户,昨天有五十万转往滇省瑞丽,可能要从边境出境。”
他心里猛地一紧,拽着周建国的胳膊:“周叔,你们先盯着幸福里,要是有陌生人来打听消息,立刻给我打电话!”说完,跨上停在路边的二八大杠,蹬着就往分局冲。
风里带着春末的暖意,可杨长生后背却冒着凉汗。苏婉在粤州的人脉果然管用,这五十万的转账,说不定就是张宏达的破绽。他想起苏婉走的那天,在火车站,她塞给他一个厚信封,里面是一叠崭新的钞票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钱是干净的,办案需要就用,别硬扛。”当时他要推回去,苏婉却笑着按住他的手:“等你把张宏达抓回来,再请我吃十顿火锅,算我投资。”
到了分局,刑侦队的李队长正对着一桌子案卷发愁,看见杨长生冲进来,没好气道:“又来催?说了多少遍,张宏达的线索太少,跨省追捕要审批,急也没用!”
“李队,有新线索!”杨长生把传呼机递过去,“苏婉在粤州查到的,张宏达往滇省转了五十万,很可能从瑞丽偷渡去缅甸!”
李队长拿过传呼机,眼睛一亮,立刻抓起电话:“喂,市局刑侦支队吗?我是南开分局李建军,有张宏达的紧急线索……”
挂了电话,李队长拍了拍杨长生的肩膀:“行啊小子,这线索来得及时!市局已经联系滇省警方,盯着那笔钱的流向。你小子可以,还有粤州的关系?”
杨长生笑了笑,没提苏婉的名字——在机关里,和女老板走得太近,总容易被人嚼舌根,尤其是他刚立了功,难免有人眼红。
从分局出来,他给苏婉回了传呼:“线索有用,谢了。等你回津海,火锅管够。”
没过十分钟,苏婉的回复就来了:“小心点,瑞丽边境乱,张宏达手里可能有家伙。我让滇省的朋友帮忙盯着,有消息随时告诉你。”
看着传呼机上的文字,杨长生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苏婉不仅是他的念想,更是他最靠谱的后盾。
回到派出所,王所正在院子里浇花,看见他回来,直起腰:“分局的电话刚打过来,说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行啊长生,没给咱们向阳派出所丢脸。”
“王所,这是应该的。”杨长生说。
“对了,”王所放下水壶,“张宏达跑了,幸福里的拆迁后续得有人管。区里和街道办商量了,让你暂时负责,配合街道办安抚居民,顺便盯着新开发商的动静。”
杨长生愣了一下——他最不想和街道办的李主任打交道,上次协调会,李主任明里暗里帮着张宏达,话里话外都是“居民要识大体”,听得他心里堵得慌。
“王所,我……”
“我知道你不待见李主任。”王所打断他,“但你在幸福里的居民中有威信,只有你去,他们才信咱们是真心办事。记住,别太硬来,基层的事,得揉着来。”
杨长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他去街道办参加协调会。会议室里,李主任坐在主位,旁边是新开发商的代表——一个戴金边眼镜的男人,自称是赵总的助理。幸福里的居民代表还是周建国和李二柱,两人坐在角落里,脸色不太好看。
“今天把大家叫来,就是商量幸福里的拆迁收尾。”李主任清了清嗓子,“宏达公司虽然出了点状况,但区里已经联系了新的开发商,赵总愿意接手这个项目。补偿款嘛,考虑到大家的困难,从五千提到六千,怎么样?”
“六千?”李二柱“腾”地站起来,“红桥区的拆迁补偿都给到八千了!我们幸福里离地铁站就两站地,凭什么只给六千?”
“就是!我们要求按红桥区的标准来!”周建国也跟着说。
李主任的脸沉了下来:“你们别得寸进尺!幸福里的房子都是老破小,怎么和红桥区比?六千已经是赵总给的最大让步了,再不识相,就按原标准执行!”
“李主任,话不能这么说。”杨长生开口了,他拿出之前陈明亮做的那份宏达公司财务报告——虽然内账没找到,但陈明亮留下了一份外围审计记录,“张宏达之前给五千,是因为他想偷税漏税,把成本压到最低。现在换了新开发商,就得按市场规矩来。根据《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补偿款要参照周边类似房屋的市场价格,红桥区的标准就是参照,我们要求八千,合情合理。”
李主任没想到杨长生会直接搬条例,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杨长生,这是街道办的协调会,你一个派出所的副所长,插什么嘴?”
“我是负责幸福里后续工作的民警,居民的合法权益,我必须维护。”杨长生的语气很稳,“而且,区里让我来,就是要我监督补偿款落实到位,要是居民们不满意,就算签了协议,以后还是要上访,到时候麻烦的还是区里和街道办。”
李主任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金边眼镜见状,赶紧打圆场:“杨所说得有道理,我们回去和赵总商量一下,争取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协调会不欢而散,周建国拉着杨长生的手:“杨同志,多亏了你!不然今天又得被李主任压着。”
“放心,只要补偿款不合理,我就不会让他们动工。”杨长生说。
回到派出所,李刚凑过来,递给他一根烟:“杨所,你今天可真够胆,敢当众顶李主任。他可是区里的老人,以后给你穿小鞋怎么办?”
杨长生笑了笑,没接烟:“我只是按规矩办事。要是怕穿小鞋就不管居民的事,那我这警服白穿了。”
李刚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杨长生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却没那么轻松。他知道,李主任肯定记恨上他了,以后的工作少不了麻烦。可他不后悔——他想起张建国的坟头,想起周建国他们期盼的眼神,就觉得这点麻烦不算什么。
正在这时,传呼机又响了,是苏婉发来的:“滇省朋友说,那笔五十万到了瑞丽一个缅甸人账户,张宏达可能明天就会去碰面。”
杨长生猛地站起来,抓起警帽就往外跑——他知道,抓住张宏达的机会,来了。